说他看崔肆归的那个装作无辜的表情时就懂了?
还是说直觉?
沈原殷选择避而不谈,独自上了马车。
简然留在原地,下人正要收走托盘,他张嘴叫住:“哎等等……”
下人疑惑地看着简然。
简然想了一会儿,还是拿走了那颗糖,才摆手让下人收拾。
另一边崔肆归转身离开,走出几步远后,脸上的笑意消失,眼神变得偏执,不复方才的笑容。
沈大人没有接过糖只是一件小事,也很正常。
崔肆归在心底对自己说。
很正常的一件小事。
……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受?
为什么不接他的糖,为什么?
他几乎是近乎执拗地想。
他不想再看见沈原殷对他冷脸相待,不想沈原殷习惯性的忽视他。
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
尽管有了治头晕的药和薄苛水,沈原殷这一路下来也只能说是稍微缓解了不舒服,但依然很难受。
一路摇摇晃晃,在一日的申时末,他们终于到了豫州的府城门口。
豫州知府早知道京城会来人,也知道京城来人的目的是什么。
知府心里虽然觉得钦天监观星象后说豫州会出地动这一事很离谱,但上面命令就是这么说的,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遵守。
在被通报队伍离府城只剩下五公里的时候,知府便去城门守着了。
城门已经打开,专门辟了一条道来迎接丞相等人。
周围的百姓自然是认识知府的,不由得好奇知府守在城门门口是在等着哪位大人,一时间城门外叽叽喳喳不停歇。
队伍行驶进了知府眼中,其中一辆马车直直掠过知府身侧往城内而去。
知府被惊了一跳,而后一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勒紧马绳后翻身下马,看面貌不是京中那位丞相,知府琢磨着,豫州离京城不近,他也没在京城待过多长时间,的确不认识此人。
这人的长相和穿着都很贵气,知府猜测着,许是那位一同而来的四殿下。
崔肆归牵着马绳走到知府面前,道:“知府大人,劳烦带路去驿站。”
知府问道:“方才那辆马车是?”
崔肆归道:“丞相身体报恙,就先去城里寻个地方休息着,由本王先与府衙交接。”
果然是那位四殿下,知府笑着道:“好,请随下官而来。”
马车行至城中,停在一处人少的茶楼处。
简然扶沈原殷下了马车,寻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
小二走上前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简然道:“一壶白茶。”
沈原殷的面色发白,他微微靠在椅背,窗外是嘈杂的人声,街上有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以及嬉闹的孩童声和大人的训斥声。
沈原殷一想到回程还要继续坐马车就头疼,要不是他身体支撑不了骑行十四天,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去坐马车的。
小二动作很快,一壶白茶就被呈上来。
简然倒了一杯茶递至沈原殷面前,白茶的味道清香淡雅,还未曾入口就已经闻到那股香气。
沈原殷缓了一会儿,才抬手抿了一小口茶。
白茶清香中带着隐秘的淡雅花香,不苦不涩,别有韵味。
沈原殷心里想着豫州的事情。
关于豫州地动一事的时间上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地点有较为精确的印象。
上一世发生在豫州的地动很强烈,整个豫州都有震感。
豫州是在六月上中旬时发生的地动,受灾最严重的具体地址是在豫州府城下面靠山的几座县城,那几座县城的县名分别叫李子县、张家县以及泗溪县。
它们背靠一座山,上一世是一日傍晚时发生的地动。
那个时间点,人们刚吃完了饭,都是清醒的,但那次地动十分剧烈,大地上直接撕裂出了好几道口子,山体摇晃,落了不少石头下来。
不少百姓都落入了地面裂缝中不见尸首,或是被巨石砸中当场丧命,那些在房里没跑出来的,反倒是没有危及生命,只是被压着了肢体。
但问题是,伴随着地动的结束,乌云飘过来了,黑云层层笼罩在几座县城上方,几声惊雷过后,倾盆大雨轰然落下。
因为地动而导致了山体结构不稳,加上暴雨,一个多时辰之后,便造成了泥石流。
当泥石流滚滚而下,被压在房子下面的人跑不掉,便失去生命。
再加上那天夜里几次余震,也造成了不少百姓伤亡。
豫州那时的温度很高,伤患很多,官府人员调理不过来,导致尸体没有办法及时被挖出清理。
高温加速了尸体腐败,蚊虫肆掠,老鼠遍地都是,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但连续的天灾致使人们反应不及,等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疫病已经发了。
发生在豫州的那场疫病,快要赶上沈原殷小时候记忆中的那一场疫病的严重程度了。
发热、呕吐、起疹子,以及皮肤溃烂。
百姓本就因为地动而家破人亡,疫病又以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席卷而来。
那段时间,豫州每天都要抬出好多具尸体。
如今豫州天气已经升温,沈原殷记得地动是发生在六月上中旬,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留给他去疏散百姓的时间不多了。
从二楼窗子可以看见下面的马车,旁边来了一个侍卫,等候在茶楼门口,那是大部队已经安顿好了之后被派出来接他的人。
沈原殷放下茶杯,从马车下来之后有这么久了,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头痛得那么严重。
他道:“走吧。”
从茶楼去往驿站的距离不近,但城中的路马车走不快,道路比起官道来说也并不坎坷,因此还是选择了马车去驿站。
知府在驿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见上一面丞相,于是留在驿站没有离开。
沈原殷刚踏入驿站大堂,知府就唰地站起来,带着笑容迎上去,道:“丞相大人。”
沈原殷没停留,他从侍卫口中得知自己房间在三楼,便依然顺着楼梯往上。
知府有话想问,只能跟着,问道:“不知大人什么时候启程去那几个县,方才听四皇子的意思是要从府衙调些人去,大概需要多少人,下臣好去清点一下人数,做下准备。”
“明日出发,”沈原殷终于斜了知府一眼,“一百人,今晚之前见着人。”
“哎,行,那下臣就先走了。”
豫州知府年纪挺轻,约莫快三十岁,二十四岁那年考取了功名,之后被调任到豫州来。
调来的卷宗和一些调查证明,此人并不是那贪污腐败之流,今日的态度不甚积极,可能只是因为知府不相信预知一说。
这人能用。
沈原殷心想。
至少是踏踏实实在这个岗位上待着,认真做了事的。
他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卷宗里提起过豫州知府亲自下去救人,还差点因为余震波及自身性命。
沈原殷进了房间,思索了一小会儿,差人去叫来了崔肆归和狄钰。
简然取来了豫州的地图,将其铺在桌面上。
崔肆归和狄钰很快就来了,推开门后沈原殷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俩坐下。
沈原殷指着地图,道:“李子县、张家县以及泗溪县三处地方之中,李子县的人口最多,也最密集,张家县的二三楼建筑较多,泗溪县占地广,人口分布很散。”
狄钰道:“也就是说,李子县人口多,疏散起来麻烦,张家县的高楼在地动时会发生坍塌,压倒更多的百姓,而泗溪县地广不容易疏散人口。”
狄钰没有提及关于钦天监说的话是否真实可靠相关的问题,狄珲让她跟来,是为了让她长点这方面的知识,多和沈原殷学学。
事实上,朝中不少人都觉得钦天监监正是脑袋出问题不清醒了,才能说出那番话,更离谱的是,丞相竟然还信了,并且要亲自带队去豫州。
除去朝中几个对玄学一事深信不疑的,其他朝臣都欲言又止。
沈原殷道:“问题最大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应该怎样劝说这些百姓离开他们的家乡,怎样才能让他们相信未来不久会有天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