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地动暂时停止,崔肆归带着沈原殷共乘一匹马,回到了李子县。
李子县已经沦为了一片支离破碎的废墟,地表满目疮痍,临时加固的房屋结构在天灾面前没有任何作用,李子县只剩下难以估量的灾后痕迹。
周遭是令人窒息的寂静,世界仿佛只余有雨水落在废墟之上的声音,只有屏息凝神,才能够勉强听见风中传来的细微哭喊声。
“往里走。”沈原殷拍拍崔肆归的手臂。
最终崔肆归还是没能制止沈原殷,只能带着沈原殷又回了这里。
崔肆归控制着马儿行走的路线,遍地都是断壁残垣,几步路便能看见地表一道撕裂的口子。
马儿路过时,沈原殷顺眼一望。
口子深不见底,边缘的暗沉土壤和断裂的岩层隐约可见,偶尔还有土渣掉落,陷入无尽的黑暗,最终消失在眼前。
沈原殷吐了一口气。
他正要凝神去听求救声,便听见了不远处的人声和马蹄声。
雨幕中人影浮现,是简然他们。
简然也看见了他们,策马而来,脸上焦急缓和了些,道:“大人,太好了,您没事。”
方才地动来临时,简然只来得及看见四殿下将丞相带走,再之后就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他带着人淋着雨在四处寻找丞相的同时,还搭救了不少百姓。
众人冒雨而行,身上早已湿透了。
沈原殷示意简然闭嘴,简然有些不明所以,紧接着那道微弱的求救声再次传来。
“那边。”崔肆归指着一个方向说道,而后便骑马过去。
这里是一处坍塌的楼房,呼救声是从下面传出来的。
“留下四人在这里,其余人继续去救人,泥石流随时都会发生,小心为上。”
沈原殷说完,便就想要下马,却被崔肆归一手紧紧揽着腰部。
沈原殷回头看向崔肆归,道:“松开。”
崔肆归不语,只是翻身下马,而后将沈原殷身上披着的外衣重新整理了一翻,确保雨暂时淋不到沈原殷的头上和身上后,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下来,闷声道:“沈大人你听方位,我来搬这些。”
此刻满天大雨,脚袜不可避免的被浸湿。
沈原殷拢着外衣,弯着腰站在废墟前仔细听,不多时便用食指指向一个位置,道:“就是这里。”
崔肆归和三名侍卫合伙一起,将表面的木头搬离开。
沈原殷抬头望向那座小山,山上盘旋的鸟群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唯剩下雨幕在空中呈现,山上的树木随着风左右飘忽不定,滚石没有再出现,看上去这座山静悄悄的。
可沈原殷看着这座山,心里却十分不安。
泥石流……
他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人被掩埋在废墟之下,不知道在泥石流来临之前是否能够将人全部救出来。
木头被一点点的快速搬开,呼救声愈来愈大,已经快到了清晰的程度。
沈原殷用外衣挡着脑袋走向一边,继续在其他废墟处徘徊。
崔肆归已经看见了下面人的手臂,余光瞥见了沈原殷远去,心里焦急,但明白此时沈原殷根本不会听他的话,只能手上动作加快。
将最后一块木板挪开,侍卫把人小心拉上来后,崔肆归拍拍手上灰尘,牵着马迅速跑到沈原殷的身边。
沈原殷此刻已经听到了又一个呼救声,他带着人过去,又重复着之前的行为。
一次又一次,一个又一个人被拉上来,又被身后的侍卫带着去转移,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
雨势不见停。
习武之人的耳朵会好使一些,在某一瞬间,崔肆归好像是听见了远处浑厚的轰鸣声,但止步再一去听,却又消失不见了,仿佛方才只是一道幻觉罢了。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崔肆归精神紧绷,一把拉住了沈原殷。
沈原殷刚找到了一处地方,这里的人被埋的很浅,但只有虚弱无力的声音。
“……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沈原殷敲了敲木板,里面的人听见了声音,恢复了一点力气,道:“……是有人么?”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沈原殷发觉劳动力在身后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却见崔肆归皱着眉神情凝重。
“快过来,这里有人。”
崔肆归闻言快步走过去,一边手上动作加快,一边道:“沈大人,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侍卫已经没再在他们身边,崔肆归一个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于是沈原殷也半蹲着掀开木板。
木板之下已经能看见一双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双腿,而上半身还在废墟里。
崔肆归手上动作猛地一顿,这次不仅是轰鸣声了,还伴随有“砰砰”的声响。
这不是幻听!
他立刻转头看向那座山。
虽隔着大雨和昏暗的视线,但依稀能够看见山上树木接二连三地倒塌。
泥石流!
崔肆归意识到这一点,地动导致山体不稳后,在久久的大雨冲刷,泥石流终于爆发了!
崔肆归握住沈原殷手臂,沉声道:“走!泥石流来了!”
不消崔肆归说,沈原殷也听见了那无法忽视的声响。
但这时废墟中有一道属于婴儿的哭喊声嚎啕起来。
那双勉强能够看出是人腿的皮肤上已经没有了温度,也没有了说话声,但那个婴儿声音却无比响亮,像是要贯穿雨幕,直抵天际。
“里面有个孩子,”沈原殷说,他挣脱掉崔肆归的手,“来得及,大人已经……但孩子还活着,救得出来,来得及……”
轰鸣声似乎就在耳边,崔肆归一咬牙,加快手上动作。
废墟渐渐被清理出一道空白,露出了一道瘦小的背脊。
那背脊弯着,紧紧和手臂一起蜷缩成一个球形,婴儿的嚎啕声正从母亲的怀抱里传出来。
不出意外,那具身体上半身还残存着微弱的温度,但却没了生机。
母亲将孩子紧紧护在胸前,用躯壳抵挡了伤害。
这次不是好像了,轰鸣声真真切切更近了。
沈原殷搬开那位母亲的手臂,将那个婴儿小心抱出来。
泥石流已经在视线范围之内了。
崔肆归站起身,马儿随时被带在他们身边,他翻身上马后,和刚刚一样,单手抄起了沈原殷的腰,稳稳落在马上。
泥石流席卷而来,风阵阵吹,沙沙声就在耳边,已经就快到达他们眼前。
马鞭挥舞,马儿冲了出去。
马儿似乎也明白了灾祸就在它的身后,慢一步就要失去生命,于是马蹄溅起水花,千钧一发之际,迅速逃离了此处。
下一刻,泥石流淹没了废墟,进而吞噬了整片村子。
方才那位母亲身躯消失在滚滚泥石之中,沈原殷怀中婴儿若有所感,嚎啕声加大,刺穿声盖过了泥石流的声响。
周围来不及跑走的人们仅靠双腿完全无法超过泥石流的速度,沈原殷坐在马上,周遭一切快速急驰而过,却还是看见了有人无助地消失,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沈原殷没办法再去思考其他,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加急运转的脑袋终于在此刻罢工,疲惫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怀中的婴儿声音变小,却还在一抽一抽的哭泣。
不能让他再哭了。
沈原殷恍惚间意识到。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被埋在废墟下淋了雨,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小孩本就容易夭折,如果受凉发热,几个月的孩子根本无法熬过去。
那位母亲给这孩子裹了两层衣服,包的严严实实,但雨水已经浸湿了衣服,还在滴滴落水。
冷意席卷了沈原殷的全身,手指都在发颤。
他颤着手指,将婴儿身上的衣服尽可能的拧干,又将婴儿紧紧抱在怀里,给一点他仅剩的温度。
满天大雨终于有了变小的趋势,可紧随而来的,是又一阵剧烈的晃动。
“是余震。”崔肆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