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是一个女人,样貌姣好,但脸上却长着像要溃烂的红斑,破坏了原有的样貌。
“又严重了。”女人叹口气,她举起手,似乎是想要触碰自己的脸庞,却又在下一瞬间,看见了手上不成形的皮肤。
许久,还是放下了手。
男人闷声道:“我去煎药。”
“……你带着孩子都出城去吧,”女人低头又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儿后继续道,“你知道出城的小路,我应该是活不了了,你带着他出城,去其他地方好好活着,别管我了。”
男人没说话,立在原地。
女人知道他不想答应,她又道:“他才那么小……要是这样继续拖下去,你们会不会感染的,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门外躲着的人听见这些话,转身拔腿就跑,蹲在了灶房里小声哭泣,眼泪终于顺着脸颊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
沈原殷睁开眼,看着上方的素白床帘,突然有点迷茫,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
他有许久都没有梦见过他的父母了。
“急火攻心,再加上连续两天的发热淋雨,身体早支持不住了,才导致丞相大人突然晕倒。”
直到耳边传来说话声,沈原殷才想起现在他在宁定,豫州才发生了地动和泥石流。
沈原殷坐起身,头胀得很,还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缓了一下,压下那想要呕吐的欲|望,强行把脑中的回忆赶出去,之后才掀开床帘。
外面张太医已经来了,在桌边琢磨着写药方子,简然背对着他,正盯着张太医下笔。
崔肆归靠坐在窗前矮榻上,在沈原殷掀开帘子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连忙站起身,唤道:“沈大人。”
简然闻言立刻转过身走过来。
沈原殷刚想说话,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嗓子眼像是卡着石头,阻止他说话,难受极了。
张太医挤开简然,解释道:“大人,您应该是身体有炎症,导致现在暂时出不了声。”
崔肆归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沈原殷,他猜出了沈原殷想问什么,道:“沈大人,您大概昏睡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不算长,但也不算短,现在这关头,就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崔肆归就拿水这功夫,原本的位置被简然占了,他只能凭借着身高,望着里面。
他看出了沈原殷的忧虑,道:“已经出动了所有能用的人前往灾区救援了,也在四处召集大夫和药材。”
沈原殷对着简然比划了一下,简然有些茫然,他没看明白。
沈原殷又换了个方式比划,简然还是没懂。
“去拿纸笔。”崔肆归忍着笑,在后面提醒简然。
沈原殷指了下喉咙,看向张太医。
张太医再次把了下脉后,琢磨了下,道:“大人多喝些水,可能过个几个时辰或者明日便能恢复了。”
简然将纸笔取来,又将桌子搬到了床榻前,好方便丞相写字,张太医见没有他的事了,于是便告退了。
沈原殷抬笔取墨,在纸上写下安排。
大雨之后温度攀升,尸体会加速腐烂,如若不能及时清理,便很容易起疫病。
现在还不断有人前往宁定避灾,万一有人身上携带了病毒,在宁定人口暴增的情况下人传人,最终很可能控制不了,导致疫病爆发。
“把新来宁定的百姓隔离开来,城中大夫看诊时记得带上面衣,单独开辟一个区域,身上如有起红疹或其他与疫病类似情况的出现,就把人带进那个区域里隔离起来。再专门派一批人去清理尸体,先把人找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埋进土里,之后再想办法联系家人。”
沈原殷搁笔,将纸递给简然。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火烧以杜绝后患,但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火葬破坏其形体,保不准会引起民愤。
现在还没有疫病发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
简然看完之后,立马出去安排。
屋内只剩下他和崔肆归两人。
崔肆归再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沈原殷接过,水温刚刚好,水润过嗓子下滑下去,让他感觉好了许多。
头还是晕的,但外面还有事要去做,沈原殷缓了一下,顶着不舒服站起身来,刚要迈出一步,就腿软差点摔倒,被早有防备的崔肆归一把扶住。
崔肆归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扶在他的手臂上。
“我……”
沈原殷张嘴,这下是能发出声音了,但却只能发出嘶哑至极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于是他又只能闭上嘴。
简然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上们,有人敲了下门,道:“丞相大人?”
沈原殷拍拍崔肆归的手臂,崔肆归将他扶着坐回去,而后代替沈大人回道:“进来。”
那道声音是知府的,知府在进来之前已经了解了丞相现在的情况。
于是他进来后直奔主题道:“大人,从昨日地动之后就有不少难民向宁定奔涌而来,今早下臣算了算账,若继续按照文书上给每人发放碎银二两,再预留灾后重建所需要的银子,库房便不够了。”
“官府文书上原定的是到四日后结束,大人今日午时才回宁定,下臣斗胆,在今早的时候下了令,命将碎银二两转化为了粮食发放,且将文书改为未时结束,再之后下臣打算在城内布置几个施粥点,供所需之人使用。”
知府的做法没有问题,银子和粮食是目前比较稀缺的东西,哪怕现在还够用,但若一直发放到四日之后,那后续便会出问题了。
知府低着头,沈原殷给崔肆归使了个眼神,于是崔肆归道:“就按照知府的安排去办。”
知府得令后便离开了。
沈原殷再次拍了拍崔肆归的手臂,微微扬了下下巴。
崔肆归顺着他的意思,将纸张铺平,又把笔浸墨之后,递至沈原殷的手上。
沈原殷接过笔,在纸上落笔。
“换身衣裳,去看看临时搭建的地方。”
身上的衣裳被雨水浸泡过,又在灰尘里待过,沈原殷在就忍受不了了。
崔肆归在沈原殷昏睡的时候就已经去隔壁换了衣裳,闻言倒是才想起沈大人还穿着昨日的旧衣,他去叫了人拿了身衣裳,而后递给了沈原殷。
见崔肆归还站在原地,没有出门的意思,沈原殷抬头冷冷地盯着他。
崔肆归迎着目光笑了一下,顺着沈原殷的意思转身出门了。
沈原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换起衣裳。
刚好将衣裳换完,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说不了话该怎么叫人来的时候,脚步声出现在耳旁,崔肆归掐着时间进来了。
“换好了?”
沈原殷没理他,只敲了下桌上的纸,看向崔肆归。
崔肆归明白他的意思,是指今日他们回来的时候路过的那些帐篷。
崔肆归应了一声,而后先把人安置在一楼的靠窗边坐着,之后又去找性情温顺的马儿。
沈原殷坐在窗前,外面的热气腾腾,烈日无情地烤灼着大地。
来宁定的人实属太多,侍卫们只能拿出帐篷铺在大街边上。
旁边不远处便是医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大部分进出医馆的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轻则是破皮,重则没法自己走路,是被侍卫抬着进去的。
沈原殷正看着医馆,心里不断想着事情,这时候崔肆归拉着一匹马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崔肆归道:“走了,沈大人。”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食指指着那匹马,不语。
“啊,对,”崔肆归笑着道,“只有一匹马了。”
沈原殷懒得理他,招手让下属就要去再找一匹马。
崔肆归拦住了他,道:“沈大人,你这还在生病中,一个人骑马不太安全,而且你还有力气么?”
有力气么?
……没有。
沈原殷冷着脸生闷气,但又不能找马车,大街中间空出来的位置已经不够马车行驶了,而且只有骑马的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