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卿垂眼看他,这个他娘亲写在书信中的男人确实有和旁人不同的风姿,至今仍然未婚。如果当年母亲没有被父兄强迫入宫,大概这一生会过的更幸福吧,不过那样的话就没有他了。
他不着痕迹打量了郗文康几眼,说:“郗家有如此风骨,倒是让朕耳目一新。”
“朕之前听闻,你善建造制图,可有其事?”
郗文康还是第一次见当今圣上,自他被罢官之后,虽然弟弟还在朝廷活动,但他本人已经避世许久,现在这个少年天子,是前朝贵妃贾娴之子……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是他当上了皇帝。
宋南卿的眉眼间有他母亲的样子,微微上挑的眼尾,跟贾娴一脉相承。郗文康不敢多看,连忙低头回话道:“草民只是略有研究,称不上擅长。”
他曾经主管过翰林院的建造修缮,在工部任职,不做官回家之后也给人设计园林建造,在他年轻时,人人都称赞他才情出众,是不世出的天才,连神童郗渐,大家都说是继承了大伯的天赋。只是一步踏错惹先帝厌弃,这才闲赋在家。
宋南卿点头道:“略有研究已足够,既然你为科举场所修缮捐了银子,那么只有你来亲自规划,朕才能确保每一两银子都用到它该去的地方去。”
“郗家长子大婚本是喜事,你也预料不到会有人在宴席上生出这许多事来,既是刚刚大婚,就别让这些是非给喜事添上晦气了,你安心去工部做事就好。”
郗渐也是今年科考,有了陛下这句话,他就不必因着这事被牵连了。
宋南卿在即将散场之时,端起茶杯没送到嘴边,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沈衡说:“那日我去舅舅府上,还看到他在为寒门子弟开设小课堂教学,同为人臣,有人教子不严惹出祸事,有人两袖清风为百姓纳福,着实天壤之别。”
作者有话说:
----------------------
摄政王:各位教的不好可别都把责任推在孩子身上
第19章
二人说话虽轻,但在场许多人都听到了。
他们教子不严确实有错,但贾良之子贾士凯就是什么好东西吗?那日郗家宴请贾士凯没去,是因为言官在陛下面前说他在青楼和人大打出手,弹劾贾良家风不正。被贾良以请家法后受伤卧床不能外出为由,禁足在家里了。
想到这儿,在场几位一直以贾良马首是瞻的大臣相互对了个眼神。
收人钱款给个小官做这事,最后的拍板决定权还是在贾良手里,那天喜宴贾士凯没去,到底是真被打了,还是贾良知道那天会出祸事才故意不让自己儿子去淌这趟浑水…这些年他们追随贾良,赚了不少银子也送出去不少礼,不就是为了自己、子孙挣个好前程吗?
今日事发,京城权贵圈子里四分之一子弟无缘此次科举,就算扩大了平民入科考比例,但在权贵圈子里,能和贾士凯相争的没有几个人了,他岂不是稳稳入仕?看摄政王和陛下的意思,科举要改制,以后入朝为官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今日这腌臜事贾良半分没沾染,在陛下那里依然是清清白白的首辅,贾士凯也没像自己子孙一般在陛下面前留下坏印象。但说起受贿贪污,说起来钱权交易,他们只是贾良手下的刀罢了,真正的罪魁祸首端坐云端,反而是他们这群吃他手指缝里露出几个银子的小鱼小虾,又是赔钱又是禁足无缘科考,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大人今日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料定了他们就算被做局也无可奈何?若有一日真的东窗事发,陛下到底是会信他们都是受贾良指使,还是信他自己的亲舅舅?
散场时一众人鸦雀无声,等出了京兆府,才有人遮住嘴道:“这样一来,户部倒是不用担心拿不出银子的事了。”
“我们被设计了。”
他们都以为今日双头牛一事要么冲着陛下来的,要么冲着摄政王或者贾良来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谣言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原来一切是冲着他们口袋里的银子来的。
看谁是做局人,就看谁从中获利最大。
一阵西风吹过卷起了树上的叶子,本来已经变暖的天气因为这阵冷风,又变得凉了起来。端午将至,宫中人人都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节日忙了起来。
御膳房换了个新总管,尤其擅长精巧点心,因着端午,这日特意做了艾草窝窝和五毒饼来。
长长的屏风上画着青绿色的茂盛树木,大刀阔斧般泼墨的花树开得耀眼灿烂。宋南卿披着刚洗完的头发躺在摇椅里,如丝绸般顺滑黑亮的长发被搭在专门的木架子上散开,每一丝头发都被均匀摊开铺在阳光下。他身上随意穿了件浅绿色的袍子,金线织就的纹路在阳光下反射出明媚的光芒。
春见端着御膳房送来的点心上前,对躺在摇椅里晃晃悠悠即将要睡着的宋南卿轻声道:“陛下,御膳房新做的时令点心,您要不要尝尝。”
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宋南卿懒懒抬起胳膊,袖子从手腕滑过,露出细细的一截腕骨,他闭着眼抬手摸去,手指没碰到什么,反而一个带着植物清香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宋南卿快速睁开眼,问责还没出口,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姿挺拔气质如青松,有山岳压顶之势,高挺的鼻梁宛如刀削,眉眼如墨透着冷峻,但在看向他时却目光灼灼。不知何时进来的沈衡已经坐在了他旁边的圆凳上,一块小小的绿豆糕被他捏在指尖凑到宋南卿嘴边。
宋南卿半靠在躺椅里,圆圆的眼睛抬起看他,对着绿豆糕轻咬了一口。
“新来的厨子不错。”他轻舔了嘴角的碎屑,搭在架子上的头发也随之晃了晃。
沈衡伸手摸了把他的发丝,潮意已经很轻,差不多晾干了。丝滑的长发在指缝溜走,还有皂角特殊的香气。
宋南卿握住人的手朝上抬,说:“这个很好吃哎,你尝一下。”
四方的绿豆糕被咬了一个边角,沈衡看了两眼,连带着咬下来一半。
宋南卿起身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似是期待他的反馈。长长的青丝从架子上滑落在空中扬起,又很快散落贴在了背上。一缕风吹来,淡绿色的衣摆轻轻扬起,和黑发一起飘在风中,也让刚刚沐浴过后的清爽香气一起在风中弥漫。
“还不错。”沈衡吃完后发表意见,随手拿起帕子给宋南卿擦去嘴角的碎屑。
宋南卿不满意,抱住他的手臂说:“明明就是很好吃好不好!先生太挑剔了。”
沈衡拎起他胸口散开的衣领朝里拢了拢,问:“那么喜欢这个厨子?”他眼神微沉。
阳光照在裸露的肌肤上,朦胧又带着特殊的光泽感,宋南卿躺的随意,刚刚动作幅度又大,被他捏住衣领感觉不舒服,伸手推了推他,衣领散开露出了胸前的大片皮肤和锁骨。
“把衣裳穿好,九五至尊,像什么样子。”沈衡坐在一旁眼睛微垂,声音带着不悦管教道。
宋南卿低头看了几眼,扁扁嘴不服道:“又没有外人,平时里三层外三层穿那些衣裳已经够累了,在我自己寝宫里还不能随意吗?先生好凶!”
“刚帮了你,就是那么回报的?”沈衡捏住他的衣领边缘,声音听不出喜怒,“端午京里官员举办龙舟祭神,之前都是贾府组织,今年郗家也出人办这事了。”
宋南卿来了兴趣,忙把手中的茶放下,凑近了点问他:“但这龙舟祭神向来都只有一个主家,郗家也出面,那大家是去谁的那边是?”
沈衡的手指在摇椅边缘轻点,眼珠又黑又亮,“情况当然是如你所愿。”
自双头牛一事世族子弟大部分受惩罚,在心里都对贾良有了或多或少的猜忌和怀疑,反而是那个他的死对头郗家被圣上重新启用,还一来就是修造科考所这种大事。大家都知道当年贾良和郗家郗文康闹的很不愉快,两家不睦已经久已。比起笑里藏刀的贾良,大家今年更多地去了为人正品清高的郗文康那边去。
一来是想看看郗家有没有翻身再起的可能,二来,他们被那日贾良的做派寒了心。一家独大他们只能追随贾良,就算背黑锅、被卸磨杀驴、赚不到足够的收获也无可奈何,但如果郗家起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