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辰收回视线,将身旁黑馬的缰绳从树上解下,抬步順着小路往石林出口的方向去:
“我们如今的日子,看似与世隔绝闲逸和乐,但若要一直这么下去,如今的向贰跟着我当山匪,再过个十几年,石头当山匪,石头的孩子也要继续当山匪。这样一代代人,永远都得缩在这小小的黄山崖,无法光明正大地接触外面的世界。”
頓了顿,方南辰像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若是能如前夜所说,帮他们洗籍,让他们不必为匪、不必为奴,才是了了我一桩心事。若真能如此,你那位抛出来的橄榄枝,我沉龙寨接去也无妨。所以,某种意义上,这算是一种交易,成了是双赢,不成,便是命数如此,不必叹息。”
应天棋微微垂下眸子,順着方南辰的话思索着。
直到方南辰把另一匹枣红马牵到他面前:
“别去想你给我们帶来了什么,多想想你能为我们帶来什么。如果你真觉得自己有责任,补偿总比后悔有用。”
“……好,我知道了。”
这话算是敲醒了应天棋。
他重新抬起眼睛,从方南辰手中接过了缰绳: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
宋立翻身上马,接过了话头:
“还不知道,总归得先去一趟河东。河东灾情未解,我们带的那几车粮草虽力量微薄,但多少也能帮到些。之后,大概得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将老弱妇孺安顿下来,再看之后的事。”
“好。”应天棋点了点头。
宋立看着他,又问:
“那你呢?你是跟我们一起去河东,还是另有打算?”
“我还有些事,要回京城。”
方南辰听见这话,微一挑眉:
“此回京城要近半月路程,近日京郊流寇猖獗,宋立,你送小白回京,到时我们在鹿城汇合。”
“不用!”应天棋抢在宋立答应前婉拒了方南辰的好意。
他面不改色扯谎道:
“我自己就好,到半路会有人接应,大当家不必为我担心。”
方南辰却不甚赞同:
“你全须全尾地来,若缺胳膊少腿地回去,我没法同方南巳交代。”
为什么要同方南巳交代?
应天棋有些疑惑,却没时间细想,只退一步道:
“若大当家当真不放心,便讓宋大哥送我到黄山驿站就是。我在那等着,就是恶人再多,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下在人来人往的驿站要我性命。”
这种事情,推来推去也没意思,方南辰便应了应天棋的话,没让宋立当保镖把他一路送回京,而是就近送他到黄山驿站安顿下,等着不存在的人马来接。
可是宋立自己不放心,一定要陪着应天棋,陪着他把他完完整整交接过去才肯走。
应天棋总不能像对待方南巳那样给宋立也来个大变活人。
于是他大半夜点着蜡烛写了一张小纸条,內容大意是感谢“宋大哥的关心但我不想麻烦你所以趁着月黑风高先走一步了咱们来日有缘再见”雲雲。蹑手蹑脚地把纸条塞进了宋立房间的门缝里,自己使用“嘻嘻嘻”传回了皇宮中去。
事实证明,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
体驗过21世纪的舒适便捷,一进游戏就算住在皇宮里都觉得又闷又无聊。
但体驗过山里的半夜狼嚎和永远打不完的蚊虫,又觉得皇宮简直是天上宫阙。
应天棋从黄山客栈回到皇宫时,宫中的傀儡替身正坐在乾清宫里,面前摆着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
回来之后,应天棋等着晕眩感过去,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身上穿的不是行走山林时的那套粗布麻衣,而是正儿八经的皇帝锦袍。
“嘻嘻嘻”是单纯的意识传送,还是系统贴心地给他换了衣服,应天棋不得而知。
总归,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小卓!”
应天棋将手里握着的棋子丢回棋篓里,伸着脖子就喊白小卓。
听见他的呼唤,白小卓连忙一溜烟从外间跑了进来:
“陛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就是考考你,还记不记得我前几日的吩咐。”
去黄山客栈前,应天棋曾经把白小卓叫到身边,给他安排了一项任务。
任务大致内容是让白小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记下自己的行动轨迹和皇宫内每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然后等着自己随机抽查。
这项任务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应天棋出这趟远门回宫后能够第一时间知晓自己不在的这几天傀儡都做了什么、皇宫里的人又做了什么,当然,也是为了好好锻炼一下白小卓同学的能力。
虽不指望他跟他妹妹一样机灵,但多少得长点心眼子,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保住自己、也不拖累旁人。
“哦哦,记得的。”白小卓点头如捣蒜。
“很好,那你给我汇报一下,这几日我都做了什么,宫里又都发生了什么事。”
白小卓将此看作陛下对自己的重视与考验,对此十分积极:
“好!这几日,陛下您吃得饱睡得香,除了每日上朝批折子之外,就是看看话本散散步,三日前还去给太后娘娘请了安……”
“等等。”听到这里,应天棋坐起来,打断了白小卓:
“给太后请安……当时是谁陪侍?太后跟我聊了什么?”
“是小荷陪侍。也没聊什么,就一些寻常问好,陛下略坐坐就走了。”
应天棋点点头,默默靠回椅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宫里的事……上次陛下封了昭妃后,第二日,顺贵嫔便闹起来了。仗着陛下往日的宠爱在御花园对昭妃娘娘冷嘲热讽,似乎骂得很难听,昭妃娘娘当场就亲手掌了她的嘴。之后顺贵嫔哭哭啼啼来求陛下,陛下没见,她等不到人,便回宫去了,之后好几天都没再闹呢。前朝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张华殊张大人又开始弹劾国师,说之前他弟弟的事闹得太大,陛下是否有些过于纵容他,嗯……这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次八王殿下也跟着参了一本,奴才便也记下了。”
“应瑀?”应天棋微一挑眉。
“嗯!”
应瑀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不怎么关心朝政,当然,主要是不敢关心,只会在给皇帝吹彩虹屁的时候出现,或者在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出来跟个风掺和一两句,让自己显得合群些。
现在说他跟着张华殊参郑秉烛……有点稀奇。
“其他的……倒没什么了,奴才可有遗漏吗?”
白小卓把自己能记住的大小特别事都说了,静静等待应天棋验收成果。
就算白小卓真有遗漏,应天棋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
他摇摇头,没多在意其他,只是觉得后宫这些八卦颇有点意思。
这顺贵嫔骄纵惯了,沉不住气也正常,却没想到出连昭动作也这么狠这么快。
应天棋轻轻弯起唇:
“很好,没事了,你去帮我把小荷唤来。”
于是白小卓小跑着走了,没一会儿带着白小荷到了应天棋面前。
应天棋朝她招招手,让她走近些,稍稍压低声音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