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敢开这种玩笑、耍这种手段的人不多,不过是想引得宫中两位斗起来,自己隔岸观火,坐享渔翁之利。所求的不过是这天下,但有资格图谋天下的,又有几人?”
郑秉烛垂眸看着应天棋:
“是方南巳?”
应天棋低着头,没有反应。
“是哪位王室宗亲……肃宁王?”
不对。
“漠安王?他家那场大火,的确起得蹊跷。”
还是不对。
郑秉烛一连列了几人,却得不到一点反馈。
他倒也不着急,思考时手指轻轻点着,许久,突然像是轻笑了一声:
“我倒是还忘了一人。
“东来云墨,骤雨狂风,若当年的太子殿下还在,倒真是担得起这句预言。但是应沨尸骨早已埋在地下化成灰了,想来是无心也无力……不,也不一定,因为世上还有活着的人能帮他做这些事,比如……”
郑秉烛语速不快,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眼前人的反应。
这年轻人的确够稳,但再稳妥的人也难免会在心虚之时露出破绽。
正如此时,他话音落下时,他注意到这人微不可察地攥了下手指。
动作很轻微,却没逃过郑秉烛的眼睛。
是了。
郑秉烛轻轻眯了下眸子。
停顿片刻,他道出一个名字:
“诸葛问云。”
第78章 六周目
听见这四字, 应天棋身体輕輕一颤。
很快,他咬牙看向鄭秉燭,有丝微妙地加快了语速:
“大人在说什么?小人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王爷太子……这些天潢贵胄, 怎么可能同小人这等卑贱之身扯上干系?小人……小人就是个行走江湖的修道之人,哪里能牵扯进大人所说的那等大事之中?小人说了, 这些都是预言,是天命。”
鄭秉燭将应天棋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 姿态反倒更加从容。
他重新靠回椅子里, 再没多看应天棋一眼, 只抬手轻轻一扬:
“拖下去吧。”
无常不大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处理了?”
鄭秉燭短暂沉吟片刻, 冷冷撂下三字:
“先留着。”
应天棋暗自松了口气。
无常一把捞起他,重新用麻绳将他困住。
大概是怕他跑了,无常特意给他升级了牢房,没把他塞回先前待过的那间柴房里,而是将他塞进了瑞鹤園地下的隐秘牢狱。
这间牢狱挖得很深, 以至于眼下明明是夏日,人进去后却丝毫不覺热,甚至还能感受到角落不断泛上来的、一阵阵的阴寒。
应天棋被无常丢进牢狱的草堆里。
待无常走后,他将手探进草堆摸了一把, 又放到鼻底嗅嗅。
一股夹带着陈旧泥土草屑的血腥味。
看来这地方搭进去的人命也不少。
……好你个鄭秉燭,果真比方南巳还要嚣张。
方南巳也只敢在京城外邊的庄子上挖个地窖放点刑具关人, 这位倒好, 直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挖地牢。
脏不脏臭不臭的, 应天棋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他在心里的小账本上默默记下一笔,自己捂着腹部,在草堆里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
至此,他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下一步, 郑秉烛应当会把今日之事和刚才的猜想整理整理报给陈实秋,按陈实秋那警惕多疑的性子,多半会先把皇帝叫到身邊試探試探,有了答案后,有可能还会想亲自审审自己,这也是郑秉烛留自己一条命的原因。
但应天棋不能去见陈实秋或者她身邊的人,因为这一见,多半就没命回来了。
他也不能立刻回宮,因为如今他身上有伤,如果“嘻嘻嘻”没有抹伤的机制,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陈实秋看出端倪。而且他没有继承应弈记忆,目前知道的信息太少,若陈实秋真起了疑心刻意试探,他不一定能接得住。
那这场试谁来替他考呢?
来之前,应天棋特意研究过“嘻嘻嘻”的技能介绍,里面有这样一句话——
“傀儡的作用只有‘留在皇宮且不令任何人起疑’,故只能进行日常基础活动保证宿主离开后皇宮内剧情的合理性,并无法彻底代替宿主推进游戏剧情,也无法被宿主操控或听从任何指令。”
从来都是系统跟应天棋搞文字游戏,如今也轮到应天棋自己利用规则了。
“不令任何人起疑”、“保证玩家离开后剧情的合理性”……应天棋过不了陈实秋那关没关系,皇宮里的傀儡替身自会为他兜底。
而等陈实秋减轻对皇帝的疑虑后,自然会把重心放在郑秉烛找见的这个身份神秘出现得也十分诡异的道士身上,很不幸,又是他。
所以应天棋不能去见她。
一是因为有命去没命回,二是他对自己的认知很到位,他知道自己目前还没本事和陈实秋正面交锋。
他今日这出戏没做足准备,哄哄郑秉烛还行,摆到陈实秋面前就有些拙劣了,到时候被她发覺不对劲反倒要坏事。反而是不让她瞧见真人、让她能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止步于“从郑秉烛口中听说”才最稳妥。
这样一来,陈实秋心有疑虑却无从查证,保持一个一直怀疑一直没底的状态,才能逼迫她无暇顾及其他、尽快把矛头对准诸葛问云。
这是应天棋布局时推出来的最理想的結果。
他今日丢出去的黑锅,有缘者背,要想精准抛给最理想的人选诸葛问云,则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一,此人活着。
二,陈实秋和郑秉烛认为此人对他们还有威胁。
此二者缺一不可。
若条件不满足、诸葛问云背不了这个锅,那倒时就算应天棋把人找见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大用,自然不必再纠結着费这个功夫。
可若诸葛问云把锅背上了,陈实秋和郑秉烛必然不会纵着这么个隐患藏在暗处久久不现身。
天下这么大,想要找个人出来简直是大海捞针般的难題。
那么,不如把这个难題抛给别人,再推一把,让他们找不到人就睡不了一个踏实觉。
陈实秋手握大权,想做什么都不必遮遮掩掩,能掏出的手段自然比应天棋和方南巳加在一起都要多都要狠,再被这样时刻有把剑在自己头顶的阴影里悬着的感觉鞭笞着,效率自然也就上来了,这人,想找不到都不行。
棋下完了,应天棋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此事又是玄凤又是金龙,还牵扯到诸葛问云,应当算是一件不可声张的要紧事了。郑秉烛一定会尽快与陈实秋通信,到时候顺藤摸瓜,就能彻底搞清楚流云酥的谜团。
唯一的问题是,现下应天棋被关在黑黢黢的地牢里,看不见室外光线,連时间都无法判断,更无法得知外界情况。
这点应天棋暂时无法可解,所以他回宫的时间要么盲选,要么,就得看出連昭的本事了。
这间地牢大部分时候都只有应天棋一个人,外边人大概一天才给他送一次饭一次水。
都当阶下囚了,应天棋也不指望能吃多好,但郑秉烛实在是抠,一小碗米加两根青菜就是一顿饭,最重要的是他連筷子都不提供,想吃只能用手扒拉。应天棋身上还有伤,瞧见这么惨淡的饭菜,更无食欲,只每天扒拉个一两口,勉强维持一下生命体征。
这样的苦日子,应天棋大概过了四日。
过得实在没有盼头,吃了睡睡了醒醒了吃,等到应天棋实在熬不下去了想着要不直接回宫算了的时候,出連昭那边终于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