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来。”
应天棋不是不识好歹的人,闻言立马低着头往外走。
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够乖顺无害了,可是与那男人擦肩而过时,他还是被狠狠推了一把。
应天棋一时不防,踉跄着扑到了三樓的圍栏上,人被圍栏的雕花邊角硌得生疼。
也是那个瞬间,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有点不对劲。
应弈每天出门坐轿回家躺倒,能轮得着他亲自下地走路的情況少之又少,身体自然强壮不了。应天棋刚上号就是一种多走几步路都累得慌、话本子拿久了手都酸的状态,后来经他坚持不懈地每天锻炼身体打八段錦做广播体操,这种情况才稍微有所好转。
应天棋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应弈初始账号更差的身体。
但现在他信了,这世界上的确有。
那就是他现在的身体。
身上没劲儿、腳步虚浮、一推就倒,趴在圍栏上努力半天才勉强爬起来。
显然,人类不可能在短短两个时辰内突然退化放生四肢,如今的情况也只有一种解释——
他被人下药了。
或许,不止他。
应天棋顺着樓梯往下走,他到一樓时,大堂里已经或站或蹲或跪了许多人。
大家脸上都是一副迷茫模样,可能是睡懵了还没清醒,也可能是喝多了酒劲还没过,总之都还傻着,稀里糊涂被一群大汉轰了下来,不知道目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闯进虞家客棧的那群人穿着差不多的暗色劲装,个个举着火把,从下往上将整个客棧清了一遍,还依次点起了客棧走廊与角落里大大小小的灯。
灯光一点点亮起,顿时映得室内明亮如白昼。
应天棋四处瞧瞧,尋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默默观察着周围人群,倒在里邊瞧见不少熟面孔。
“你们是什么人?!大半夜的闹这一出,要钱还是要命?!”
先前同苏言和姚柏交过手的那醉汉扯着嗓门喊道。
而在醉汉不远处,曾被他冒犯过的少女缩在自己哥哥身邊,像只受了惊的猫。
樓梯上,姚柏扶着楼梯扶手缓缓往下走,他身后也跟着个火把男子,二人脸色都不怎么好。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
虞梦华从另一边楼梯被拎了下来,气急败坏地扯着嗓子大吼大叫,结果话音刚落,他就被一脚踹了下来,人在楼梯上打了好几个滚,根本停不下来,最终撞到柱子“哎呦”一声,才总算是停下了。
虞梦华就摔在应天棋身前几步远的位置,瞧那小孩疼得龇牙咧嘴半天没能爬起来,应天棋有些看不过眼,便过去扶了他一把。
“嘶……谢谢啊。”虞梦华艰难地扶着地板爬起来,坐稳后扶着腰看了眼应天棋,又说一句:
“谢谢,苏语兄弟。”
“你……?”
不是哥们你怎么知道我是苏语???
应天棋心里惊涛骇浪翻滚不停,但这话说出来也太奇怪了,于是临时改口:
“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昨晚喝醉了。”
易容胡须的道具详情里有一句“没人能记住你的模样”,意思是这次见面认识一下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就又是新的相遇了,所以应天棋送走苏言后特意换了身衣裳,就为了出房间后能领一个全新的不起眼路人身份。
可没想到这姓虞的小孩有着鹰一样的眼睛。
“当然记得,进了我家就都是朋友,是朋友就得时刻铭记在心!虽然我昨儿确实喝醉了,但我醉了也记事,你脖子上有颗痣,好认的很呢。”
脖子上……
是了,易容范围只有脸,管不到脖子。
甚至应天棋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脖子上还有颗痣。
应天棋不知道自己是该懊悔伪装得不够到位,还是该庆幸自己在瞎编出新身份之前知晓了这个漏洞。
在他紧急撤换身份预案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
应天棋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便见闯入虞家客棧的那伙火把人已然完成了各自任务,从左右两侧楼梯走了下来。
一副准备完毕、好戏即将开场的架势。
果然,左右两队共十二人,下了楼后,他们将待在大堂边角的客人都赶去了中间,几步站一人,将大堂整个围住。
之后,大开的门外又进来几人,一样着劲装,沉默着侯在了大门两侧。
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停在了客栈外。
有人自夜色中缓步走出,从漆黑夜色进入暖光楼阁。
那人一袭白衣,个子很高,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其下是深重的阴影,应天棋没能看清他的样貌。
进门时,那人微微低着头,而后,抬起了手。
应天棋默默往角落里缩了缩,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人的动作。
他看见那人摘下了头顶的斗笠。
影子缓缓从他面上撤离,楼内的灯光映清了他的脸。
应天棋睁大眼睛,瞳孔微颤。
原因无他。
他看见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錦衣衛指挥使,凌溯。
他怎么会在这?
应天棋不记得自己批过准许凌溯离京的条子。
但想想也就释然了,毕竟在如今这情形下,既然能干到錦衣衛指挥使,就说明凌溯效忠的人必然不是应弈。
号称只听皇命的皇帝鹰犬锦衣衛都在皇帝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溜出去两支了,多他个凌溯也不意外。
凌溯摘了斗笠和披风往旁边递去,跟在他身边的周达立马殷勤接过,顺道还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
凌溯也没客气,坐下后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翘起腿,扬着下巴,漠然地望着大堂里这些人。
“都在这儿了?”他问。
“是。”周达点点头:
“这店今日满客,人都在这儿,不算店里伙计,共计六十八人。外边其他地方也都控制起来了,保证一只猫都出不去,一只鸟都进不来。”
都控制起来了?
听见这话,应天棋微一挑眉。
来的时候他大致瞧过这虞城,不算大,却也绝对不小,如虞家客栈一般规模的楼阁就有七八座,更别提一些小饭馆和民居。
眼下虞家客栈里布下的人手大约有二三十,要想把整个虞城全像这样控制住,不得需要大几百人?
宣朝锦衣卫的规模不大,多做仪仗、侍卫与特务之用,整个京城带编制的锦衣卫也就只有不到两千。
陈实秋可以暗地分一两支出去办事,但不可能把近半锦衣卫全部调离京城,郑秉烛更不可能养一千个死士在屋里,那么眼下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解释……
陈郑二人此行,还尋了第三方助力。
且看这行动的规模,这第三方并非私人势力,很有可能是动用了周边城镇的驻军。
只是应天棋实在想不通,这虞城里到底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凌溯亲自出马控制整个虞城,如此大动干戈?
这对于今夜路过虞城歇脚的旅人们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卷进了这糟烂事里。
人一多,场面就容易乱,场面一乱,就会有暴脾气出来跳脚:
“我说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抢钱还是寻仇?要钱我们给钱,寻仇你就去找人索命,牵扯我们这不相干的老百姓作甚?”
有了出头鸟,原本敢怒不敢言的那批人也鼓起勇气附和:
“是啊,官爷,我们就是恰好路过住宿一夜,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吧?”
“就是就……”
这话,应天棋一共听了两句半。
因为第三句话在说完之前,就被一道利刃刺穿血肉的闷响盖过。
说话的三人,一个是行商打扮的年轻男子,一个是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女人,最后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