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三不知疑惑道:
“是说这个姓苏的可能一开始就知道这石头来自秽玉山,但没吭声是吗?”
“咳……我虽然知道秽玉山名字的来由,但实际并未见过,突然让我认石头……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应天棋镇定道。
可是怀疑的头已经被人挑起,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平下的了。
云落瞧着应天棋,抬手摸摸下巴,而后问:
“我记得阁下说是从河东来的,河东哪里?”
“小渔城。”
云落点点头,突然又问起与前段话题毫不相干的一句:
“河东今年的旱灾相当严重,我在江南都有所耳闻,听说朝廷说要拨赈灾粮下去,后来却也没了音信,不知道灾情最后可找到解决之法?”
应天棋现在只庆幸自己胡扯的地方是河东。
一来他确实了解河东更多些,二来河东旱灾放在历史上也是一场极其严重的天灾,重到在课本里单开一个小节。他大概知道情况加上也算是参与过那么一点点,现在才能有底气往外说。
“确实严重,久旱无雨,又逢酷暑,热死的人一批批往地里埋。庄稼没了,就吃树皮树根,这些也没了,就……”应天棋微妙地停顿片刻:
“易子而食。当真如人间炼狱般。朝廷顿时拨了赈灾粮款,但在半道上就没了,最后还是其他州的善人自掏腰包往河东送了粮银,我们才勉强挨过这劫难。”
大概是看他的反应自然,不似瞎编扯谎,云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应天棋稍稍放下心来,而后将目光挪向姚柏。
他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发现疑点也不发表意见,但如果有人主动坑他,那他也就不含糊了。
于是应天棋抬手把桌上三不知的那张地图往自己这边挪挪:
“姚兄弟是岭北人啊?”
“是。”姚柏应得坦荡。
“那,从岭北下江南,似乎也不用经过秽玉山?”
应天棋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两下:
“可以直接走水路,也可以走官道,且这两种路线都离秽玉山有相当一段距离。虞公子或许可以用心急走近路解释,可姚兄弟你……要怎么繞,才能绕到秽玉山,去救下虞公子呢?”
说着,应天棋抬眼看向姚柏。
微微弯起眼睛,笑得纯良无害。
第102章 六周目
“江湖人, 自然是不拘赶什么时间、走哪条大道的。”
姚柏姿态十分从容,語气温和,如此解释着:
“左右不急那一两天, 身邊又是一起出生入死、交情深厚的兄弟,这一起一路过来, 惩奸除恶行侠仗义,游历四方, 岂不比规规矩矩行路要更自在快活?”
这理由说牽强也牽强, 说合理也算合理。
应天棋继续问:
“那, 当日那伙强盜又是什么来头?哎, 这么说的话,事情好像就有点奇怪了……”
他装模作样地輕輕点点头,道:
“如果真按雲小兄弟所说,秽玉山藏在一片荒山林中、人迹罕至、没人住也没人来往,强盜又为何会盘踞在那处?守株待兔也要守着撞过兔子的树桩, 强盗要想谋财,必然也要守行人较多的路线,怎么会守在一片大多数人连名都没听过、更不会经过的荒山中呢?”
“……”
虞梦华愣住:
“……蘇兄,你, 你这是何意?”
“没有何意,合理地表达我的疑惑而已。”
顿了顿, 应天棋又帮虞梦华打了个补丁:
“当然, 如果那伙强盗已经跟踪虞小公子许久、特意摸清路线等你进入秽玉山再动手劫财, 那也是有的。”
说着,应天棋又看向雲落:
“雲公子说是要去京城赶明年的会试?雲公子明年也才十八歲,算下来大约十五六歲就中举了吧?想来在你们家乡也算是名动一方的天才了……
“说起来,你们云庄属哪州哪县?十五六岁就中举的少年可不多见, 个个都是当大官的料子,可不得当个宝贝疙瘩護着?你们那地方当官的也真是心大,江南到京城这么远的路,就让宝贝疙瘩自己一个人带着妹妹走?这年头流寇横行,他们就不怕路上再出点什么事儿?都没多派点人跟着護着?”
应天棋给虞梦华打了补丁,自然不会落下云落的:
“不过既然云小公子是南阳州人、路引也得去南阳州办,那护送云公子进京的事也当是由南阳州那邊负责。想来南阳州那边会打点好一切,云小公子不必担心。”
应天棋无差别攻击,攻击完再各给口奶,一圈结束,就剩一旁的三不知:
“三不知兄弟是江湖人,居无定所,常年被官府通缉……还敢住正规客栈吗?虽然虞城没设关卡,但隔三差五也会有官兵巡逻盘查……不过三不知兄弟如此勇猛,应当不会普通巡逻队放进眼里,是我多虑了。”
这一群人各有各的疑点,只是目前还没人想到这些细节上的逻辑。
其实深究起来每一个人说辞上的漏洞都有那么一点点耐人寻味,应天棋现在攻击这么一圈,意思应该已经摆得很明显了——
誰都别招惹我,我不是没发现你们的小九九,只是没有提,也没想深究。
就像统子姐给他的建议那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作为旁观者,我们没必要过于好奇”。
说不让他好奇,其实也算是侧面给了他一点点提示,告诉他,这群人各有各的古怪,或许都不是善茬。
正好在此刻,变成应天棋制衡他们达到和平的筹码。
其他人大约是被他这一通输出震慑住了,一时竟没人再开口接话。
应天棋见自己的目的达成,便也没再和他们掰扯,转身上了楼。
他没回房间,而是顺着楼梯上到二楼。
他覺得事情现在的走向稍微有点点诡异。
好像每个人都不简单,每个人都有嫌疑,每个人做的事都不大合理,但每个人却都能为自己找出看似合理的解释。
应天棋身心俱疲,熬了这大半宿,现在天光大亮,他脑子已经有点转不动了。
虞家客栈二楼右侧走廊末端有个开放的露台,面积不大,只放得下一把椅子和一张茶桌。
应天棋走进去,坐下长舒一口气。
椅子靠背处放了软垫,窝进去十分放松,偶尔路过的晨風也凉爽,总之,怎么着都要比捂了一晚上的一楼大堂舒服。
应天棋靠在椅背上,吹着風,原本只是想闭目养神休息片刻,可养着养着就坠入了碎片化的浅眠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他徘徊在现世和梦境的边缘,好像过了许久,就好像只过了短短一瞬,直到他隐隐约约听见誰说话的声音。
“……那个苏语到底是什么人?”
应天棋听到了自己的化名,大约是感受到了危机,他下意识将神智从睡梦中抽離。
他微微睁开眼睛,先看见了漏到自己指尖的一抹和煦晨光,人其实还有些恍惚,一直等听到那声音再次响起,他才确认方才听到的自己姓名并非梦境。
“不知道啊,哪跳出来这么个人,瞧着还是个不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