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隔音不好,说话的两个人大概与应天棋还隔着一段距離和一堵墙,以至于应天棋只能模模糊糊听清他们对话的内容,却辨不清二人的音色。
“他真的不是……?”
“不是。”
“难不成真是被牵扯进来的寻常路人。”
“也不像。”
“怎么说?”
“他很明显藏着锋芒,不想冒头。如果真是普通人,何必如此?”
“没懂。”
“这么说,如今外面人威胁到的是楼内所有人的性命,如果你是被无辜牵扯进这场祸事中,发现了那么多疑点,你是会选择全部说出来,还是沉默不語?”
“自然是要说出来。”
“为何?”
“当然是因为不想死。”
“是啊,清白者被无端牵连,因为不想稀里糊涂地死,才会急着解开谜題。可他现在的表现,却像是有鬼。”
这话说完,二人皆沉默下来。
应天棋微一挑眉,默默将椅子往旁边挪挪,努力贴近墙,想听得更清楚些。
“那会不会是咱理解错了,这番事原本就是冲他来的,不是我们?”
“我也想这么想。但是,他们拿出了这个东西。”
“啧……”
“总之,蘇语这个人有点问題是肯定的。可惜我们以前没见过他,不知他是哪边的人。”
“其实吧……我覺得他给我的感覺,稍微有点熟悉。”
“什么?”
“可能是态度,也可能是气质,他不像什么河东灾民,说话做事……倒有点那位的影子。”
“你的意思是……?”
“啧,就是那种……那种从容的感觉,不是颠沛流离的普通老百姓能有的,你能懂吗?”
“你想说,他身份恐怕不简单,怕是个像那位一般的大人物?”
“对对,还是你小子懂我,就这个意思。”
“可是那种人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谁知道呢,真没招了,反正都被困在这里,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样,护好他就是了。”
这是应天棋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那二人似乎离开了,因为应天棋等了一会儿,却再没能从那个方向听到丁点动静。
护好“他”?
“他”是谁?
说话这两个人显然是一伙儿的,现在有嫌疑的几方人里,人数一个及以上的只有云家兄妹、三不知的江湖团伙,还有姚柏和他几个兄弟。
虽然隔着很多东西听不清那二人音色,但应天棋至少能分清男女。
他能确定刚才说话的是两个男性,所以,云落云霞的嫌疑大概可以排除。
……这么说来,大约能将目标锁在姚柏和三不知?
应天棋没法确定。
过了这半日,事情一点也没理清,反而缠了更多迷雾。
他輕轻叹了口气,站起身,从露台绕了出去。
为了避免撞到正主,应天棋特意没靠近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想下楼瞧瞧一楼少了谁。
但还没走一段距离,应天棋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道声音:
“苏语兄?”
应天棋微微一愣,抬眸望去,见叫住他的竟是姚柏。
姚柏倚在三楼围栏旁,垂眸瞧着他,并没同他绕弯子,只道:
“聊聊?”
应天棋轻轻扬了扬眉梢。
他心中存疑,面上却未显,只冲姚柏笑笑:
“姚兄想聊,我自然不会拒绝。去我房里吧?”
说实话,现在几个人里,应天棋觉得姚柏嫌疑最大。
倒没有什么实际证据,只是一种直觉。
此人绝不简单。
他带着姚柏回了自己房里。
房间里没什么东西,就应天棋一个装着换洗衣物和钱袋的包袱,还有桌上摊着的神奇纸片和神奇毛笔,以及没用上已经干掉的墨。
应天棋随手把东西收收,给姚柏在茶桌上腾了块地方,请他坐下喝口茶。
姚柏接过茶杯道了谢,垂眼啜饮一口。
再开口时,他直切主题:
“苏语兄,应当是京城人吧?”
应天棋想到他会试探自己,却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
“什么京城,那种富贵地方,怎是我这种人能触碰的?”
应天棋未露异样,只重复道:
“我是河东人。”
姚柏却没应他。
静默半晌,再次开口时,他又说了一句足够让应天棋怔愣的话:
“我是京城人。”
说罢,姚柏放下茶杯,看似闲聊道:
“听说京城如今有个叫祥云斋的糕点铺子十分出名,许多人越过百里去到京城,就是为了嘗一口他家的流云酥。
“可惜,我离开京城时,这铺子还没开起来。后来这么多年也没机会回去,否则,定要嘗尝那流云一酥,究竟是何种滋味。”
应天棋很快回过神,轻笑一声:
“糕点罢了,出名的是这个名字,并非它的味道本身。就像虞家烧鸡,如此有名,引得我绕路也要过来尝尝,结果也就那个样子,还累得我牵连进这种祸事,实在得不偿失。”
应天棋语气淡然,意有所指:
“……京城的水,可比这里要深多了。”
“说得没错。”姚柏笑笑:
“当今世间,不正似一滩浑水?但总要有人蹚出一条路来。”
“可有人不希望这条路出现,你是这个意思?”
“苏兄想多了,我什么意思也没有。聊到此处,随口一提罢了。”
“那我也随口提一句。”
应天棋抬眸与姚柏对视:
“路不是一个人能蹚出来的,如果能找到愿意同你们一起作为的人,或可事半功倍。”
“哦?”姚柏稍稍拖长声调,停顿片刻,下一句却是与之毫不相干的:
“苏兄此行去含风镇,寻的什么亲?”
虽然二人一句明白话也没说,但其实都已经给对方露了底,这是诚意。
应天棋也懒得再编瞎话,把问题抛还给姚柏:
“你觉得,我是寻什么亲?”
“我猜……”
姚柏话音停住,没再往下,只再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而后,茶杯落于桌案,在瓷杯与木桌碰撞出轻响的那一瞬,应天棋听见了他的答案。
虽然句式当是疑问,可姚柏口中,却是一句几乎笃定的:
“……恩师。”
第103章 六周目
“恩师?”
应天棋重复着姚柏的用词, 依旧没有回答,只继续反问:
“姚兄弟覺得,什么人能称得上一声‘恩师’?”
“自然是传道、授业、解惑者。”
姚柏頓了頓:
“不过我想, 蘇兄要寻的,应当是位引路人。”
“我什么都没说, 姚兄弟便如此笃定……难道姚兄弟下江南要寻的‘出路’就在含风镇?使得姚兄弟覺得,我此行与你, 为着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