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辰的计划是明日一早带他们去含风镇亲自瞧一瞧探一探,今夜便没什么别的活动,只一群人架起篝火宰了几只羊烤了吃。山里没什么别的东西,这就算是给他们接风洗尘。
应天棋满脑子都是含风镇的事,烤个肉也心不在焉,把肉往火里举了半天,听旁边的白霖喊了句“哥哥烤焦啦”才回过神来。
手里这串肉是烤给白霖吃的,没法凑合。
应天棋正琢磨着等肉凉一些后把烤焦的表皮撕掉就好,却突然听边上的方南辰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不是侄子吗,为什么叫你‘哥哥’?”
“……”应天棋脑子卡了一下:
“可能,”
不知道被哪路神仙支配了嘴巴:
“可能因为觉得我年轻吧。”
“哇,谢谢叔叔!”
身边的白霖突然兴高采烈道起谢,应天棋这才注意到右手边有条手臂越过了自己,给左手边的白霖递了串烤肉。
白霖两只手握住充当肉签的藤条,把烤肉接了过来。
而方南巳收手时顺手拿走了应天棋手里被烤糊的那串。
应天棋看看自己空了的手,又看看他。
方南辰又适时发出疑问:
“偏叫你叔叔?”
“嗯。”方南巳淡淡应了一声,学着应天棋的说法:
“可能因为觉得我老?”
“。”
不知是不是应天棋的错觉,方南辰看向方南巳的目光中的杀意好像更重了些。
但方南巳浑然不觉,还在帮应天棋剥烤肉烧焦的表皮。
“方南巳。”
正在应天棋为这不知为何显得无比紧张的场面紧张时,方南辰冷冰冰点了某人的名。
“嗯?”
“跟我过来。”
“嗯。”
方南巳好像完全没当回事,他悠哉地处理好应天棋烧焦的那块肉,把肉串塞回应天棋手里,这才站起身,跟上了已经离开的方南辰。
应天棋目送这姐弟俩离开,瞧着方南辰帐子的帘子重重落下,默默在心里为方南巳点了根蜡。
在他眼里,刚才方南辰离开时通身仿佛都燃着黑色的火焰。
也不知道方南巳一会儿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方南辰带着方南巳进了自己的帐子。
她进去之后也没有点灯,只有布帘缝隙中透进那一点点清冷浅淡的月光,能稍稍打碎帐内沉寂的深黑。
方南辰一进来先拉了把椅子坐下,她翘着腿靠在椅背里,像是烦躁至极,皱着眉抬手不断揉着太阳穴,开口冲方南巳的语气也十分恶劣:
“你什么意思?”
“什么?”
“那个白小卓,你,他……”
方南辰一时似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许久,才咬着牙问一句:
“……白小卓,是皇帝身边的内官?”
方南巳扬扬眉,答得很痛快:“是。”
“这样的人你也招惹?”
“怎样的人?”方南巳反问。
“他……”方南辰再次被噎住。
挣扎半天,她大概是烦到了极点,自暴自弃般叹一句:
“……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一双眉锁起来就再没松过:
“上次他说替宫里那位带个意思,我就觉得奇怪,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帮那位传话?没想到是……啧!那个孩子,真是他侄子?”
“你觉得是什么?”
“他们这种身份……不是爱收义女义子?”方南辰想了想,又道:
“你们为着公事跑这么远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寻常事。若不是义子,再是个皇家子弟、重臣家眷的身份,我们可招待不起,也负不起责任。”
“想多了。”
方南巳用指尖轻轻挑起帘子,借着稍稍拓宽的缝隙瞧着远处那丛篝火。
月光像一条线落在他半边脸颊,随着骨骼的起伏勾勒出眉眼的轮廓;
“路上捡的小鬼,碰巧姓白而已。”
“这样。”方南辰松了口气。
“怎么?重臣家眷……”方南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
“怀疑是我生的?”
“说不定?”方南辰冷哼一声:
“他生不了,他那个年纪也没法生出这么大的孩子,但你不一样。你要是莫名其妙掏个私生子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因为他是哥哥,我是叔叔?”
方南巳放下帘子,走到一旁坐下。
姐弟俩在黑暗中对峙许久,最后,方南巳耐着性子,再给方南辰喂了颗定心丸:
“捡的,没必要骗你。”
骗不骗的,方南辰已经不在乎了:
“没骗我……这事就罢了,旁的事,我倒希望你在骗我。”
“比如?”
“比如白小卓这个皇帝贴身内侍的身份。”方南辰真是每每想起就头痛。
听见这话,方南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应她的话。
方南辰自顾自说了下去:
“再比如,换身衣裙其实是个姑娘……罢了,真是疯了。看得出来京城的水确实是深,惹你染得一身毛病。”
“别疯。”方南巳似随口回怼一句:
“日后要惊吓的地方还多,疯在这里,要如何是好?”
他们两个人从小就是这样你一刀我一剑地互相插过来的,方南辰便自然以为这一句也是方南巳惯常不饶人的嘲讽,因此也毫不留情反击一句:
“你俩多大的能耐,能将我吓死不成?”
说着,她起身走到一旁,打开火折子,点起烛火:
“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自己看着办吧,最后别让鹰啄了眼就是。”
帐内的黑暗这才终于被暖光驱散,也终于让二人看清了对方与自己有着微妙相似的眉眼。
“闲话说完了,方南巳,来,聊聊正事。”
……
方南巳这一去去了很久,久到篝火熄灭,白霖跟着石头和乔三娘回去睡了,久到应天棋也回了他们帐子。
其实奔波一天下来,应天棋已经很累很困了,好像一闭眼睛就要睡着。
但他和方南巳同住,方南巳还没回来,自己先安详睡去也不太好。想着这姐弟俩总也不能彻夜长谈,只要方南巳不被方南辰捅死,今晚总得回来,那自己便大发慈悲多等他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方南巳回来时撩起帘子看见的,就是应天棋靠在毯子里闭着眼睛看话本的模样。
话本是白霖的,一直装在应天棋包袱里也没拿走,现在正好被他拿出来打发时间。
实在是困极了,眼睛彻底闭上,手指也松开了,话本“啪”一声砸在脸上,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应天棋一个激灵,差点没弹起来,睁眼发现边上多了道人影,又是一记惊吓重击,险些喊出声来。
等看清了那人是方南巳,他一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去的心才安安稳稳回到胸膛。
“在做什么?”方南巳瞥了他一眼,走过来脱了外袍。
“看话本。”应天棋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