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今夜我们同行人中有个穿白色衣裳的小男孩, 他是方南巳从凌溯手中救下的白尧遗孤,名唤白霖。他失去了父亲,此事多少与我有关,我本该对他负责到底, 可京城水深, 我自顾不暇,恐没有心力去安顿这个孩子,所以我想将他留在含风镇, 还请诸葛先生悉心教导。”
听见“白尧遗孤”四字,诸葛问云有一瞬明显动容。
“教导?”不过他很快整理好情绪,没有立刻应下, 而是在短暂思考片刻后,问:
“无论育树还是育人,总要有个方向,我需要先问问,陛下想让他成为什么?贤才、良臣、勇将,还是……”
“储君。”
应天棋在诸葛问云停顿那短暂时间里开口给了他一个答案:
“我想诸葛先生为白霖传授帝王之策,让他拥有一个帝王应该具备的胸襟与素养。未来尚有许多变数, 具体如何我不敢保证,我只能说,他是可能性之一。”
话说到这个份上,诸葛问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很深地看了应天棋一眼,而后点头,答应了应天棋的请求。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继续留在含风镇难免再生其他变故,应天棋临时决定明日下午、最晚后日就要动身启程回京。
既如此,今晚该好好休息才是,但今日一遭,应天棋心里装着太多事,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完全散去。
于是,与诸葛问云谈完,他回席后又忍不住多喝了两盏酒,结果便是还没等聚会散场就先趴在桌上沉沉睡了一觉,连大家伙儿何时散了都没有记忆,只记得最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平静的梦中唤醒。
“……”
应天棋艰难地睁开眼睛。
方南巳抬指很轻地弹了一下他垂在脸颊边的发丝:“回去休息。”
“哦……”应天棋找回一丝清醒。
他慢吞吞撑着桌面起身,边打了个哈欠,但不知道是酒劲儿没过还是什么原因,他起身时踉跄了下,险些摔倒。
还好方南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手臂。
而后,他扶应天棋站稳,微一挑眉,问:
“站都站不住?”
“困。”应天棋抬手揉了揉脑袋:
“还晕。”
“果酒也能喝成这样。”
方南巳这句话也不知是嘲笑还是责怪,不过应天棋觉得都不像。
“开心啊。”
应天棋挣开他的手:
“没事儿,我能走。走慢点就好。”
于是应天棋像个刚学步的孩子,晃晃悠悠走在雪地里。
夜很深了,几乎到了黎明来临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刻。
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他们行过寂静的街道,慢慢离开小镇中心,穿过落了满梢白雪的樱桃园,应天棋的确走得很慢,方南巳却也愿意配合他的速度,同他一起浪费这漫漫长夜。
只是,上山时,应天棋装出来的平稳原形毕露。
他脚下一滑,身子歪歪扭扭,眼见着就要在山道上摔个大马趴。
这次又是被方南巳及时捞住。
不知是不是应天棋的错觉,他总感觉方南巳握他手臂的力道似乎比上次用力了些。
所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方南巳。
便见方南巳垂眸盯着他,问:
“逞什么强?”
“我没有……哎!”
应天棋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捞着手臂,被动地挂到了方南巳的身上。
醉意总是与迟钝相伴,等应天棋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方南巳背了起来。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用方南巳代步了。
一回生二回熟,应天棋顺势环住了方南巳的脖颈,低头时没忍住在他耳边轻笑一声。
“什么?”那点笑意被方南巳成功捕捉。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会背我。”应天棋实话实说。
“我没背过你?”
“背过啊。”
“那你还说什么。”
“不一样嘛。”应天棋困歪歪地用脑袋靠着方南巳:
“上次情况紧急,这次这么悠闲,你还背我。你怕我摔了,是不?”
“自作多情。”方南巳轻嗤一声:
“是嫌你太过悠闲,等你慢腾腾挪回窝,天都该亮了。”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方南巳的速度也没比刚才的应天棋快多少。
依旧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慢,只是脚印从两行变成了一行。
“好吧。”应天棋没跟他纠结到底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的事。
他只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道:
“我想问你个人。”
“问。”
“宁竹,你认识吗?安宁的宁,竹子的竹。”
“是谁?”
“就是不知道是谁我才问你啊。”
“臣当真神通广大,记得天底下每个人的名字,哪个都认识。”
“……”
应天棋没忍住笑了。
他没跟方南巳计较这点刻薄,好脾气地解释:
“是诸葛问云跟我做的交易,我答应了他一些事,他就给了我个名字。”
“一些?”方南巳微一挑眉。
“嗯啊。”
“哪些?”
“……不告诉你。”
“你答应了他‘一些’事,他只告诉你一个名字?”
“嗯啊。”
“奸商。”
方南巳评价道。
“我也觉得,但这也没办法。他说,只要我查清这个人,眼前的难题就可迎刃而解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应天棋微微合了下眼,困意卷上心头,声音也慢了下来。
而后他听方南巳语气淡淡应了句:
“知道了。”
“嗯?你知道什么?”应天棋睁开一只眼睛。
“我去查。这个意思,对吧?”
于是应天棋又笑了:
“真有觉悟,方大将军。”
听见这话,方南巳微一停顿,之后又道:
“还你的。”
“还什么?”应天棋有些茫然。
“你帮我讨公道,不应该还?”
应天棋努力地提起精神回忆了下,才意识到方南巳是说今天他为了方南巳把诸葛问云臭骂一顿的事。
“哦……不用谢,咱俩谁跟谁?我保护你,天经地义。”
“谁?”
“什么?”
“咱俩,谁跟谁。”
这是一句反问。
“是……好朋友吧。很重要的朋友。”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判定没错,应天棋满意地点点头:
“反正是很重要的人,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在我眼前,我就当场替你讨,如果我不在场,你也要告诉我,我事后替你讨,总之不会让你憋闷难过。如果有人想伤害你……”
这次停顿得有点久,久到方南巳忍不住追问:“怎么?”
“我就,杀了他吧。”想了想,应天棋又改口:
“不过我没杀过人,不敢杀,我给你创造机会,你亲手来杀。”
“……”方南巳垂了下眼,沉默片刻,又问:
“替应瑀出头时也是一样?”
“应瑀?”应天棋有点奇怪:
“又关他什么事?”
“回答。”
“你这人怎么这样?”嘴里抱怨,但应天棋还是顺着他的话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