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随着这一个个问题,应天棋被迫回忆起一些令人耳热的冲动。
怎么说呢,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时他是被方南巳冷落数日,愤怒上头,情绪决心和勇气都上来了,所以短暂地在此事上获取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现在……现在中间横插了这么多事,什么愤怒什么勇气什么深思熟虑全都跑没了,他还刚输入了那么多认知以外的信息,眼睁睁看着方南巳从NPC变成了活人,眼下再把这事儿提起来……
应天棋可耻地逃避了。
“我,我……我逗你玩的,我是皇帝,不是账房先生,哪有那么多账可算哈哈啊哈……”
应天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说什么屁话。
他能感觉到方南巳身上快要凝成实质的压迫感,只好努力把自己往椅背上贴。
瞧他这反应,方南巳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我再问你,”
方南巳垂眸,将这人心虚偏头躲着自己的视线的小动作一览无遗:
“既然只有十条命,只能回溯九次,为何还要浪费一次,用来救我?”
听见这话,应天棋下意识皱眉反驳:
“救你怎么是浪费……”
话音未落,他抬眼对上方南巳的目光,又触电似的看向了别处,再次磕巴起来:
“我,就要救你,说谢谢了吗你还在这问问问……我命多,想救就救,如何……?”
“是吗?”方南巳微一挑眉,目光落在某人下垂的眼睫,再一点一点地,缓缓挪到旁处。
于是他声音轻了些,意味不明另提一句:
“应冬至,你耳朵很红。”
“你……”
我靠。
犯规了吧???
应天棋颅内已经在跳霹雳舞了,他愤怒地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耳朵。
坏了。
有点后悔。
他就不该告诉方南巳这个名字!!!
“耳朵红怎么了,我天生耳朵就红!我是米苏尔达,我鲜艳欲滴!行了你该问的也问完了,要实在闲着没事儿做就去外边刨几亩地,我……我要睡觉!”应天棋“腾”地站起身来,但腰杆还没挺直,人就被方南巳握着肩膀按了回去。
方南巳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太久太久,也痛苦煎熬了太久太久。
现在,他像是突然得到了赦免,折磨着他的其他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他和眼前这人,也算是全然坦诚。
只有这一件事了。
方南巳不能再等,也不想自己一个人继续纠结挣扎,今晚,他一定要一个答案。
他要知道,应天棋偶尔给他的情绪和反馈,究竟是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如果说应天棋愿意为他死一次,是因为舍不得他这枚棋,那现在此事多了一个前提——应天棋为他舍弃的不仅仅是一条命,而是这人仅有的十分之一。
为什么要用这样昂贵的代价换他一条命?
应天棋觉得这是值得的吗?
自己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顺手的棋子、交心的友人,还是其他什么?
还有,冬至……
为什么,如果是他的话,就可以叫这个名字?
有时候,应天棋做的事说的话,真的很难不令人误解,这也是令方南巳痛苦的根源。
而今夜,既然那么多事都有了答案,那这件事,他也不能再等,不如顺势问个明白。
“应冬至,回答。”
“你要我回答什么,我……我不知道……”
应天棋太慌了。
方南巳的态度让他心慌。
这到底是在干嘛???
这个人到底想问他什么???
应天棋其实隐隐有一种预感、有一个猜测……
但他其实不大敢想。
他就如此忐忑着,直到他意识到方南巳朝他缓缓倾下身:
“那我换种方式问你。”
“什……”
应天棋一愣,下意识抬起眼,余下的话却哑在了嗓子里。
方南巳一手撑着木椅的扶手,另一只手以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应天棋的下巴。
应天棋睁大眼睛,人有一丝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感受到的那人冰凉的体温,还是别的什么。
他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的人低头垂着眼缓缓靠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之后,应天棋好像突然被剥离了所有感官,一时只能听见自己体内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这几天,他其实一直在纠结、一直在怀疑,自己的异样究竟算不算喜欢。
或许是朋友间格外纯粹真挚的友谊呢?或许是把方南巳当成家人了呢?或许是因为他俩出生入死太多次所以产生了类似吊桥效应的错觉呢?
但在这一刻,应天棋终于确定了,这就是喜欢。
不是其他什么别的东西,是要爱他,要和他在一起,要和他建立恋人关系,那种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的喜欢。
因为在方南巳靠近他、朝他低下头的那一刻,应天棋心里想了很多,唯独不想推开他。
友情能够让人接受亲吻吗?亲情能够让人接受亲吻吗?可以心里一点不抵触地接受这件事发生吗?
不可以,至少对应天棋来说不可以。
这种事,只有喜欢和爱能够容纳。
可是在终于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下一瞬,应天棋心底深处却又冒出了点其他什么感受。
他形容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只觉得模模糊糊,难以捕捉,却又的确有着不一般的存在感。
他完全不抗拒方南巳的接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点情绪出现后,他下意识有些想躲。
而应天棋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偏过头挣开方南巳的手指,也避开了方南巳近在咫尺的触碰,然后像一张煎饼,一点点出溜着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木椅坚硬的边缘硌到了他的腰,有点疼。
但他顾不上揉腰,他只想赶紧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
“我觉得真该睡了,那个,你,呃,我睡客房……晚安!!!”
那个人乱七八糟地逃了,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个大马趴。
方南巳看着他的背影,想,他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清楚,通红的耳尖和眼里某一刻的迷离,还有紧攥着却从没想过要推开他的手,就已经足够了。
方南巳在原地站了片刻,无意识地扬了下唇,垂下的手轻轻蹭了蹭拇指指腹,那里还有一点点应天棋留下的温度。
他转身跟去了应天棋离开的方向。
这间院子只有主居客居两间屋子,且常年没人住,如果没记错的话,客居的条件很简陋,床铺上只有一床薄被和一张草席。
有些人娇生惯养,怕是住不惯的。
方南巳心情不错,他悠哉地去到另一间比主屋小很多的木屋。
看得出里边的人心很乱,进屋时连门都没关紧。
方南巳打开门,放轻脚步走进去,借着外边的月色,看见某人正用被子蒙着头,像只乌龟一样趴着缩在床上。
察觉某人好像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方南巳轻咳一声。
然后就见被子里的人像只受惊的鸟,重重一激灵,就差连被子一起从床上跳起来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