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偏了题,方南辰顿了顿,才继续道:
“我是在父母生活过的那个镇子等到他的。母亲一直念着他,临终前还让我想办法去找他,我本来想等过两年找个机会偷渡去南域,没想到是他先找到了我。那时候他才十三岁,我问他怎么找过来的,他说是师父给的位置,我听他形容,猜他口中的师父就是当初杀了父亲废了母亲的那个人,就问他他师父在哪,他说已经杀了。
“离开南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也不知道他轻飘飘几个字后藏着多少事、杀了多少人。但他不想说,我就不问。
“总之,人找见了,仇也报了,母亲交代我的事就算是完成了。
“母亲走时留的东西不多,就一对弯刀,和一块红玉。弯刀是母亲用了很多年的,我和方南巳一人拿一把,至于红玉……红玉是父亲雕的,也是我和他一人一块。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代表生肖,又是父亲亲手做的,讨个吉祥留个念想而已,但我给他的时候他死活不要,觉得没意义硌人还碍眼,我硬塞给他他也总是找机会拽下来丢掉,我就诓他,说这是家里传下来的宝贝,不能随意离身,一定要等命定之人出现之后再郑重地送给对方,这是传统,必须这样一代代传下去,逝者的魂魄才能安宁。他才勉为其难地把它留下。”
方南辰盯着那块玉,扬了扬眉:
“我那‘命定之人’的意思,是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当时我表达得很清楚形容得也很具体,因为我觉得他这样的性子不可能爱上什么人,这玉也就轻易送不出去,谁能想到……”
方南辰没把话说完。
但应天棋知道她的意思。
谁能想到,最后还真送出去了,还送给一个男人。
应天棋点点头,没再接话,只默默吃着饭菜。
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觉得绝赞美味的花雕鸡再入口,却被应天棋无端尝出点苦涩。
难怪。
他只想着,难怪。
难怪他总觉得方南巳感情淡薄,无论跟谁都没有太多的牵绊,什么亲人家人,对他来说好像可有可无,都是很陌生很无感的身份。
身为叛族者和外族人生下的后代,在一个极度排外的环境里,他应该过得很难吧。就算是在一千多年后、有一定包容性还有法律保护的现世,出身不被承认的孩子都会从小被戳脊梁骨、听着冷嘲热讽看着白眼长大,更别提现在这个时代,他一路走来会经历多少排挤与折磨。
更别提方南巳还是被仇人养大,他是怎么长大的、怎么学会那一身武功、又怎么从南域跑出来……应天棋都不敢想。
他只默默把蛇玉戴回了脖子上。
如果早知道……
应天棋无端有些后悔,他没来由地想着。
方南巳去盯郑秉烛了,至少要等晚上才能见到。
也稍微有点太漫长了。
如果早知道这些事的话、早知道会如此心疼如此想念的话……
昨夜,就算要躲开他的吻,也应该,换给他一个拥抱的。
第164章 八周目
郑秉烛暗中查访并秘密接回忠国公府旧奴, 陈实秋得到风声试图在京郊山林进行截杀,一夜过去,他俩谁也没讨着好, 鹬蚌相争,应天棋就是那个得利的渔翁。
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际海面下已然暗潮翻涌,只是不知那些不为人知的风浪, 何时能真正翻到明面上。
从小院出来前,应天棋给了方南辰一封信, 托她用南域的鸟雀把戏将信传到郑秉烛手里。
信的内容很简单,字眼抠得神神秘秘,大致意思是你是不是和手下人失联了?没错你想要的人现在就在我手里,你想了解的人和事都在我这里, 好奇的话今夜子时京郊别院见, 就你一个人来别带太多人,否则你永远别想知道这个秘密。
郑秉烛是个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人,不然也不可能从江南商贾爬上一朝国师, 虽然这其中还有其他助力,但若他自身没有足够的能力,也不够资格与陈实秋联手搅弄朝局。
应天棋这种简单的圈套和要挟, 若放在以前,绝不可能引得郑秉烛咬钩,说不定人拿到信转头就会告到陈实秋那里,然后合起伙将他揪出来。
但现在事情变得不大一样了,因为郑秉烛有了不能被陈实秋知晓的事情,他找见了陈实秋的秘密,亲密无间不分彼此的二人之间, 终究还是被应天棋想办法挤进了缝隙。
应天棋赌郑秉烛放不下这个即将到手的秘密。
说实话,如果事情真是他猜测的那样……谁摊上都放不下。
忠国公府旧奴被方南辰带去了京郊松林南侧的院子,那里位置比较隐蔽,周围没什么大的村落庄子,常年荒凉,道路偏僻,来往京城很方便。
抢来的人被关在侧屋,可能是某种想把谜底留在最后和大家一起揭晓的仪式感,应天棋没提前去见她,只问了宋立一些对方大致的信息,比如那位老妇名叫翠明,岭南人,今年五十九岁,是陈实秋的乳母,陈实秋在忠国公府时,从出生到入宫,一直由她服侍。
方南辰他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做,顾不上他,将他送到这里后便去忙了,应天棋一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上。
见院里桌上摆着一张棋盘,闲着也是闲着,应天棋便坐在桌边,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他其实不大会下围棋,只大概知道规则,原本觉得这棋下一会儿就得觉得无聊,但谁知这棋子摆着摆着,还真被他品出那么点乐趣来。
意外地,他的思路很清晰,先落黑子,还没开始思考白子下一步该怎么走,脑子里就已经蹦出了答案,于是落子,再仔细斟酌下一步黑子的位置……就算和自己对弈也玩得津津有味,
来时已是下午,他坐在这里一局接着一局,不知不觉间,天色也暗了下去。
应天棋打了个哈欠,抬头看着颜色渐深的天空,在想太阳落山、天也冷了,人坐在这有些凉,不如收了棋盘回屋烤烤火……
心里一个念头还没过完,应天棋先听见院外传来一串马蹄声,接着有人下马走近,步子不急不缓。
应天棋对这动静实在太熟悉了,他下意识想站起来迎一下,但脑子一转,又觉得这个行为太不矜持,做人还是得高冷一点有距离感一点,于是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里。
在他安稳坐下的下一瞬,有人推门进了院子。
那人走进来的时候,应天棋正捏着黑子,无比认真地在思考眼前的残局。
但其实都是假的,他连自己上一子落在哪儿都忘了。
一直等方南巳慢悠悠晃到他身边,应天棋才假装刚回过神一般,抬眸看了他一眼,恰到好处地意外一下,之后淡定地打了个招呼:
“你回来了?”
“嗯。”方南巳手里还拎着两个油纸包,走过去后,他把纸包直接放在了棋盘上,盖住上面根本不被在意的棋子。
“哎……”
应天棋瞧他干的这事儿本来还有点不满,但下一秒闻到了香味就什么都忘了。
他用手指戳了戳纸包的边角:
“这什么好吃的?”
“看看?”方南巳拎了把椅子,直接摆到他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