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棋也就不跟他客气了。
油纸包还热乎乎的,一包点心,另一包是闻着就要香死人的烤鸡。
“哇,你真把我当黄鼠狼了,顿顿给我喂鸡?”
应天棋冲他笑笑,话听着像是在抱怨,但其实开心得不得了。
于是赶紧溜到旁边洗了手,回来先扯下一只鸡腿,正想往嘴里送,可动作一顿,想了想,还是先把它递给了方南巳。
中午听了故事后那些心疼的余韵还未散,现在看到方南巳、感受到他身上冰冷淡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留不住的气质,应天棋就总忍不住去想他的童年、他的曾经。
想当年的小男孩是怎么孤身从南域杀出来的,想他练武的时候累不累疼不疼、被人排挤的时候会不会难过、能不能吃饱穿暖、一个人受了多少苦才走到现在、有没有感受过哪怕片刻的幸福和温暖……
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地位和名利都有了,却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连死亡对他来说都那么艰难。他拥有的只有不知何时才能到尽头的生命轮回,没人能理解他,甚至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所有的绝望和苦痛,都只能自己咽进肚里,连倾诉都没有人选。
应天棋忍不住想,方南巳这一生,有过真正幸福快乐的时候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有时候共情能力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此时,应天棋只觉得心里揪着难受。
所以,总想对他好一点,即便现在能做的只有把第一只鸡腿让给他。
但这些话,应天棋一句也没跟方南巳说,只默默朝他递出手里的食物。
方南巳一直瞧着他,见状轻挑了下眉。
“给你吃。”应天棋解释。
“吃过了。”方南巳没接。
“尝一口吧,你知道人让出第一只鸡腿第一口食物的含金量吗?喏,最香的给你,聊表谢意。”
“……”
方南巳没再说什么,只垂眸瞧着应天棋的眼睛。
可能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应天棋挪开视线,正想说“不吃算了”,但下一刻,方南巳隔着衣袖攥住他的手腕,令他没来得及撤手,就这么看着方南巳靠近、低下头,然后就着他的手,从烤鸡腿上咬下一小块肉。
多余的却也没做什么,咬一口后便松开手直起身,点了点头:“好了。”
“。”
说实话,应天棋有点后悔了。
他维持着举着鸡腿的姿势呆滞了很久,脑子还停留在方才方南巳倾身的那一刻,被他握过的手腕有点烫,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被他身上冰冷清涩的青苔味道侵占了。
完了。
手里这半只鸡腿他是吃还是不吃?
也不是没一起吃过同一口食物,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主要是关系和感情产生变化了……总觉得别扭。
自己的行为会被误解吗?
不对,好像也没有被误解的余地,因为自己的心思原本就不单纯,方南巳也是,而且现在他俩感觉都已经心知肚明。
这算什么,没名没分搞暧昧?
不太好吧。
纠结半天,应天棋还是恶狠狠从剩下半只鸡腿上咬下了一块肉。
然后心虚地含糊着转移了话题:
“郑秉烛那边如何了?他会来吗?”
“来。我离开前,他已经在安排人了。”
应天棋感觉,方南巳进门后,眼睛好像就没从自己身上下来过,而且此人目光的存在感极强,让他想忽视都没办法。
他就在这样的注视下吃完了大半只烤鸡,又炫了两块点心下肚。
原本还在想等自己磨磨蹭蹭吃完饭,余下的时间要如何和方南巳一起度过,但显然是他多虑了,方南巳并没有陪他到最后,这人应该只是过来给他送个饭,之后还有别的事要忙,因此坐一会儿就走了。
让应天棋意外的是,他俩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昨晚的事,方南巳竟一个字都没提。
应天棋觉得自己应该觉得轻松才是。
但事实是,他越是这样,应天棋心里就越不踏实。
这人什么意思?
过一晚上不想承认了是吗??
昨天还想亲他呢今天怎么不吭声了???
应天棋又觉得自己有病。
人家进一步自己纠结犹豫着想退。
人家站在原地不动了自己又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实在受不了了,他跑到院子角落,捧着冷水洗了把脸,才总算是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支线,把心思花在今夜的主线之上。
方南巳等快到子时了才回来,来时还带了几个脸生的护卫,进门后言简意赅:“来了。”
夜晚,松林里传来鸟鸣声,显得世界清幽空旷。
院门没关,有车轮行过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为了招待郑秉烛,应天棋特意从屋里搬了张大些的桌子置在院里,还贴心地备好了茶水。
方南巳进门后便侯在他身后不远处,双手抱臂靠在院里那棵梨树边。
很快,有四人上前开道,护着中间一个清瘦修长的男人走来。
跨过门槛时,那人下意识抬眼打量着院内。
待看清应天棋的脸,他明显一怔。
应天棋理解他的震惊。
“郑大人,好久不见。”
这并不是客套,虽然应天棋总能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听到郑秉烛的名字,但的确有挺长时间没见过他本人。
郑秉烛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清瘦,高挑,苍白,一双丹凤眼显得人很薄情,身上带着类似文人的书卷气,除此之外还有一分特别的阴鸷感,尤其盯着某人看的时候,眸底总露出那么点隐隐的精明,像是随时随地都在算计人性命。
“……陛下?”
郑秉烛直勾勾望着应天棋,回过神来,竟是笑了。
之后,他的目光在应天棋与方南巳身上游移几番,好像突然读懂了什么:
“密信、劫人……又刻意引我来此,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心惊这京城还有如此深藏不露之人,而我竟从不曾发觉……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想到是陛下你。还有方南巳?原来你们一直有勾结?陛下……藏得可真深啊。”
郑秉烛被人算计了,他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那个人似乎很了解他,知道他和陈实秋的关系,知道他在乎什么,几乎拿捏住了他的命脉,然后在他最疑心最好奇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名字。
所有时机都卡得恰到好处。
最开始那封密信来路不明,郑秉烛知道自己应该将信呈给陈实秋,向她表明自己的忠诚信任和爱意,然后和她一起揪出这个胆大包天胆敢暗中搅局挑拨离间之人。
可是郑秉烛并没有这么做。
这就像是一个明码标价的陷阱,大大方方摆在你眼前,选择权完全在你,很嚣张很从容,因为他知道你会心甘情愿地踩进去。
所以,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郑秉烛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大老远接来的人突然断联、护送此人的手下在即将入京时全部下落不明……这些都在郑秉烛的意料之中。
因此,收到叫他今夜来此地见面的密信时,他一点没有犹豫,立刻着手安排入夜出城。
原因无他,他实在是好奇,好奇究竟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能将他算计进来,也好奇究竟是谁有这种胆量,敢对他出手与他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