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刘贵妃便愈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愈发不将中宫皇后放在眼中。
陈容秋是国公爷夫妇娇宠着生养出来的姑娘,生性温吞柔和,入宫后也是一路顺遂,与皇帝向来和睦,皇帝也愿意护着她宠着她。
她从未见识过风浪,更没见识过刘贵妃那样骄横的人精,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有被踩在头上默默神伤的份儿。
当时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知道了这件事,急得团团转。国公夫人次日便进宫去探望自己小产卧病在床的女儿,也大致打听了她如今处境,回来后与国公爷一合计,觉得不能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否则这次陈容秋失去的是未出世的孩子,下次就是她自己的命。
刘贵妃能在后宫如此嚣张,除了皇帝的纵容,还有她自身笼络人心的能耐与干脆狠毒的手段。
而陈容秋虽然一直宽厚待人,却并不懂什么人心利益的谋算,自然没什么人帮着她,毕竟没人敢站在她这边为她同刘贵妃作对。
所以夫妻二人一合计,觉得这后宫里还是得有自己人,并且一定得是个有能耐有手段的聪明人,才能帮着陈容秋处理后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看来看去,他们选定了家里的六姑娘。
“当时国公府的姑娘们,要么已经定了人家,要么年岁太小,从外边找来的人又实在不放心,看来看去,只有六小姐还算合适。
“大小姐和六小姐的年岁差得多,在六小姐还没懂事的年纪就已经进了宫,姐妹俩见都没见过几次,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情分。要为了一个并不亲近的嫡姐入宫、葬送自己的后半生,六小姐自然是不肯的。更别提她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但夫人的态度很坚决,毕竟六小姐不是她生的,她不心疼,国公爷也更想自己的长女在宫里有助力,所以轮番劝说六小姐,许了不少好处,但六小姐始终不肯低头,绝食以示决心,甚至试图自毁容貌……当然,这事儿终没能成。”
说到这里,翠明深深地叹了口气:
“国公爷见软的不行,就决定来硬的。六小姐也知这家里没谁真正在乎她,她自己又关着禁闭无法脱身,就托老奴替她给宁公子送了封书信。”
翠明说完这话后停顿了片刻,应天棋忍不住追问:
“是认命了,要和宁竹一刀两断了?”
“不。”翠明摇头:
“六小姐问宁公子敢不敢为了她放弃这么多年苦读换来的学问、愿不愿意为了她放弃唾手可得的仕途与功名……如果他敢、他愿意,那她也愿意抛下一切顶着一辈子的骂名和他私奔。”
应天棋一怔。
有俗气的预设在前,他实在无法形容听见这话时自己心里的震撼。
在这个女子名声比命重要的时代,一个公府出身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的女儿,能有这种决心……实在令人意外。
不过想了想,这个人如果是她的话,倒也合理了。
“然后呢?”他继续问。
“然后,宁公子说,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对他来说,这京城繁华,远没有她重要。”
明明是好的走向,但翠明的语气却明显低落了下去,毕竟谁都知道,这场私奔的结局并不好,否则事情就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我当时实在被他们的情意感动,只想圆了六小姐的梦,让她能跟心上人双宿双飞。可现在想来,我真后悔当初替他们传了这些话、做了这些事……”
翠明摇摇头:
“他们约在月圆之夜的子时,永宁巷见。巷中备好了车马,他们计划着一出京就下江南,因为六小姐想看看江南的桃花。
“但那日六小姐没能在巷子里等到宁公子,她等来的是国公爷,还有……”
翠明哽咽:
“还有宁公子的头颅。”
宁竹只是个寒门出身的穷举子,比城墙根的狗尾巴草还要微贱,有再光明的前途,那也是未来的事,没发生的事就都不作数。允他娶自家庶女那是抬举他,但他要想肖想一些其他事、碍了国公府的路,那就是自不量力自寻死路。
而以国公府的权势,要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比翻一翻手掌还要轻松简单。
可能是担心陈六小姐不见棺材不掉泪,想直接断了她所有念想,国公爷直接将宁竹的头颅丢在了陈六小姐的面前,冷眼看着她崩溃尖叫呐喊、抱着故人沾满血的脸庞嚎啕大哭状似疯癫。
然后轻飘飘地和她说,记得你的身份地位都是谁给你的,若你觉得翅膀硬了可以不报父母养育恩情,那么这就是下场。
作为私自帮助六小姐越狱与男人私奔的家奴,翠明原本难逃一死,但就在她要被发落的时候,沾了一身血的陈实秋开口护下了她。
她不让国公爷因她的事牵连其他无辜人,要国公爷放过翠明和其他参与此事的女使小厮,作为交换,她会心甘情愿入宫为妃帮助嫡姐掌权,否则她立刻一头撞死在墙上,死也要和宁竹做一对亡命鸳鸯。
国公爷同意了。
对他来说,杀人不是事,赦免几个奴才,自然更不值一提。
但此事终究不光彩,翠明和其他女使被连夜送出了京城,而陈六小姐身边换了一批国公夫人精挑细选出的下人,择吉日陪她入了宫。
那之后,翠明没再见过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
她只能偶尔听见她的近况。
说她入宫后以才人之位侍驾,短短数月,连连高升,成了宫中大名鼎鼎的陈淑妃。
而刘贵妃在陈淑妃入宫后连遭厄运,被皇帝冷落、儿女惨死、诡计败露……被打入冷宫,最终疯疯癫癫地掉进了枯井中摔成了一滩烂泥。
后来,皇后病逝,陈淑妃作为皇后亲妹、后宫位分最高最得宠的妃嫔,顺理成章成了继后,在后宫一手遮天。
又过了几年,太子应沨被废,忠国公府作为太子党为其鸣不平惹皇帝动怒,一道被发落。国公府多年来的旧事被一并清算,落得满门抄斩。
曾经风光无限的忠国公府,最终就只剩了六小姐一个人。
再后来……
再后来,仁宗驾崩,新帝登基。
等翠明再听到姑娘的名字,她却已不是宅院中如清荷一般的陈六姑娘了。
她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是皇帝嫡母,是名正言顺不可动摇的一国太后。
她名陈实秋。
第166章 八周目
当初拿到“宁竹”这个名字时, 应天棋就知此人必不简单,后来方南巳查了那么多天也没有找见与这名字相关的信息,便令他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
诸葛问云说, 查清此人,便可解他如今困境。
那他的困境是什么——令郑秉烛与陈实秋勾结的并非利益,而是感情。
感情有时候脆弱,有时又坚不可摧, 分情况,也分人。
比如郑秉烛就属于坚不可摧的那一种。
按应天棋对他并不多的了解来看, 此人在感情一事上一定极为偏执忠诚,俗称“恋爱脑”,与陈实秋也绝非朝夕露水之情,否则他不至于三十来岁的人了还打着光棍, 连娶妻纳妾做做样子都不肯, 就算清楚自己和陈实秋差距太大不可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也不可能与自己育有儿女,也要顶着断子绝孙的大不孝,一生忠于陈实秋一人。
不说别的, 单这点,应天棋还是十分认可的。
但话又说回来,这样在感情上抱着如此偏执态度的人, 正常情况下应当是无论发生何事、无论外人如何插手,都无法动摇他的感情与忠诚才对,这也是之前最令应天棋觉得绝望的点。
诸葛问云在暗处蛰伏许久,应当也早已摸清此事,但他说此局可解,应天棋拿着那个名字,便开始思考这个宁竹要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才能帮到他、使那二人裂开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