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话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太过遥远,但我至少能向你保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日,我会放你和你哥哥自由。皇宫确实像一座囚笼,但我不会让他困住你,到时,天高海阔,你们自去闯闯吧。”
白小荷一愣。
她抬眸看着应天棋,片刻,才微微低下头。
一行人从翠微宫径直回了乾清宫。
应天棋走前说给出连昭的理由并不是诓她,他回来的确还有事要做。
一进书房暖阁,他便道:
“小卓,去帮我找一套棋来。”
“棋?”白小卓好像一时没听懂他要什么棋,毕竟陛下平日对类似之物并不感兴趣。
“对,就黑的白的再带一张格子棋盘的那种棋,快快。”
应天棋坐在书桌后面,瞧白小卓连声应着跑去准备了,自己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心口。
闷闷的,很难受。
这种感觉从他听到徐婉卿出事的那一瞬间就出现了,一直蔓延到现在,伤郁有增无减。
但应天棋很清楚,自己与徐婉卿并不相熟,对她的逝去也只有叹息怜悯罢了,只是觉得可悲可叹,远不该到难过郁结的程度。
所以刚才回来的这一路,他都在仔细分辨感受着,到现在,他已几乎可以确定,他身体里弥漫的这些情绪,并不属于他自己。
这种感觉从很早以前就有了,算一算,最早竟要追溯到应天棋第一次梦到李江铃的时候,往后,便是在听到何朗生替李江铃诉说爱意的时候,还有……今日,瞧见徐婉卿被白布掩盖的尸首的时候。
奇怪,太奇怪了。
应天棋隐隐有个猜测,但现在还无法确定。
所以他叫白小卓拿来一张棋盘,摆好之后,像昨日在京郊小院那样,自己跟自己对弈。
应天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跟自己下了一下午的棋,机械地抬子落子,一局又一局,连晚膳都忘了吃,白小荷过来提醒好几次,他也没起身过去动筷子。
一直等太阳落山,天色由红转蓝,应天棋才结束那着魔一般的状态,长叹一声,闷闷地趴在了棋盘上,抬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还是不行。
还是没法完全确定。
还有什么办法……
把脸贴在冰冷的棋盘上,应天棋痛苦地闭上眼睛思考片刻,而后在某一瞬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像是突然满电复活的小人,一下子弹了起来,三两下理顺方才被自己揉乱的头发,抬手唤醒了他亲爱的统子姐。
-
京城,繁楼。
方南巳斜斜倚在雅间主座,手边的矮几热着一壶花茶。
室内的茶香味混着甜腻的脂粉气,他座前不远处搭着一张小小的台面,穿着纱裙的少女抱着琵琶跪坐在其上,懒懒拨动着琴弦,人却未随琴音唱出曲调,而是低声道:
“大人,漠安边境那边没什么消息,那群人藏得很深,没留一点把柄。”
方南巳垂眼把玩着杯盏:“河西走丢的玉令是谁的,查到了吗?”
“查到了,是琼八的玉令,飞二十三在河西镇上一家当铺中寻得的。”少女答。
“琼八?”
“是,琼八一直在北地游走待命,性子比较独,不常与我们联系,与他稍微关系好点的是成三十五,据成三十五所说,他先前一直试图联系琼八,但一直找不见人,近日才晓得他出了事。所以具体情况他也不知……只知道琼八先前一直在漠安边境晃悠,却也没同旁人说过自己在追查什么。”
方南巳微一挑眉:
“又是边境?一切倒是都连上了。”
“是……”少女还想说什么,却见方南巳目光似微微一凝。
下一瞬,她见方南巳很轻地动了一下手指,这便心领神会,立马咽下未出口的话,转而轻咳一声,开口随琴音唱出曲来,衔接得无比自然流畅。
方南巳很轻地扬了下唇,也止了话头,换了一个更从容懒散的坐姿,像是当真在用心品鉴这繁楼的美人与琴曲。
直到,他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声响,像是谁刻意找存在感似的,跺了下脚。
方南巳像是这才察觉屋里有异,这便同那少女道:
“够了,下去吧。自去领赏。”
少女柔声应是,起身时,又留情似的多问一句:
“不知,妾身下次与公子相见会是何时?”
“再说吧。”方南巳敷衍着应了。
等少女抱着琴退下,他才看向房中另一侧的屏风,扬声邀请道:
“出来吧。不速之客?”
“你……”
应天棋听见他这云淡风轻的声调和对自己的称呼,鬼火“噌噌”直往脑袋上冒。
好……好你个方南巳!
要不是他突袭查岗还不知道,自己在宫里烦得头发一抓一把地掉,此人倒是悠闲自在得很,都跑到繁楼听美人儿唱曲儿来了?!
“方南巳!有你这样的吗?!”
说句实话,刚那姑娘的声音当真好听,温柔清澈,像是春日树梢上化下来的雪水。
要放在平时,应天棋还能欣赏欣赏,然后真心夸赞几句,但前提是听她曲的人不能是方南巳!
“我怎么了?”方南巳扬扬眉,瞧向应天棋的目光满是莫名。
“你还说呢?!”应天棋提起这事儿就不由得想到昨夜,然后人瞬间红成了一颗番茄。
但话还是要硬着头皮说:
“你昨夜还说……喜欢我!心悦我!结果这十二个时辰都还没过,你就坐这儿听上姑娘的小曲儿了?!这是你一个心有所属的人该干的事吗?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不近女色吗,你不是还要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转头就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我都没听过姑娘唱小曲!方南巳你不讲男德我告诉你!”
说着,应天棋还一边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
还好还好,这屋里没床。
“你也未免有些太霸道了,应冬至。”
方南巳靠在椅子里瞧着他,等他巴拉巴拉一通话讲完了,才慢悠悠道:
“昨夜你跑了,我便以为那是拒绝。谁想你这人,拒绝了我,不喜欢我,却还要霸占我,不许我寻欢作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
说起这个,应天棋就哑了炮。
方南巳这话戳到了他的痛点,毕竟昨天听了表白就跑的人的确是他。
但卡壳一瞬,愤怒还是打败了羞耻。
应天棋一闭眼一咬牙,豁出去了:
“谁说我不喜欢你?!我要不喜欢你,早在你那天想亲我的时候我就一巴掌呼上去了!我……我觉得不好意思跑一跑不行吗,你表白那么突然,我需要时间缓一缓不行吗?!”
“?”方南巳像是有点意外。
又像是没太听清:
“什么?”
“你耳背吗?”应天棋破罐子破摔,一鼓作气:
“……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方南巳!你怎么喜欢我我怎么喜欢你,你能听清吗?!”
应天棋喊得嗓子都疼了,定一定神,却见方南巳还一副有点迷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