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是,你只能到我身边?”
应天棋一怔,真想坐起来瞪方南巳一眼让他看见自己眼睛里的震惊,却又不大愿意从他怀里离开。
于是只能摸摸他手上常年持刀磨出来的茧子,口头夸赞道:
“这就猜出来了?你也太聪明了吧。”
方南巳轻笑一声,没应他这句褒奖:
“所以,是需要我先杀出去,赶在应瑀棺椁到达京城前回到皇宫,你便能用你那本事飞来我身边,在众人眼前亮相,戳破皇帝驾崩的谎言,还能反将一军,揭穿陈实秋与李喆勾结的狼子野心?”
“哇,举一反三,方小时同学也太厉害啦——”
应天棋故意拖着声音,学着幼儿园老师的调调给自己男朋友提供着对方并不需要的情绪价值,招惹完,先逗笑了自己。
方南巳垂眸看着他这幼稚的坏样儿,真想咬他一口。
片刻,他笑意才微微敛去一些:
“我可以。但有一个问题。”
“嗯?”应天棋大概能猜到他会说什么,果然:
“我想出去倒不是难事,可如今李喆携人将行宫团团围住,要出去必得搏杀一番,闹个不小的乱子。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回京城需要数日时间,路上必定危机四伏,你不能同我一起,所以在我抵达安全地前,你都得留在这里。这期间,李喆捉不到我,若疑你还有后手,会对你如何?”
“你放心,我有把握。”
应天棋这说得倒不是安慰他的假话:
“我来牵制李喆,探探他的虚实,戳戳他的心窝子。他应该是顾忌着什么,暂时不会动我,否则要杀我早杀了,何必留我到现在?再说,若真有什么意外,我也真死不了,若试过此法行不通,下一回咱们再换条路子就是。”
“……”
方南巳没有答话,而是在片刻的沉默后,抬手抵着应天棋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看着自己。
“怎么?”应天棋不知道他这又是在闹哪出,只乖乖任他摆弄。
“第九次了,应冬至。”
“什……”
应天棋还下意识想问什么第九次,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能是什么第九次?
游戏进行到第九次了。
“若这次不成,下次,你便再没重来的机会了。”
应天棋抿抿唇角。
“是啊。”
他就那样仰着脸看着方南巳:
“此路必然危险重重,良山同京城可有好几日的路程,既已猜测李喆与陈实秋联手,你逃脱后,陈实秋也会知晓此事,他二人知道你的本事,也定对你十分顾忌,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你到底,此路必然危险重重。不瞒你说,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可随时知你生死,若你死,我会立刻自杀。
“我这最后一次重生机会,是你我共有的,所以我一定会珍重自身,你也一定要保重。”
应天棋说这话时的神情很是认真,看得方南巳目光一怔。
应天棋始终望着他的眼睛,而后,看他目光于他面上稍稍挪了几寸,应天棋立刻意识到什么,喉结轻轻一动,下意识抿了下唇。
如此情到刚好时的对视,原本该是温柔缱绻的,可此时此刻,如此氛围对两个人来说却都是折磨。
知道是折磨,可偏偏谁也不想挪开视线。
……行了。
差不多了。
应天棋这样在心里劝说自己。
再看下去,就真的忍不住了。
但应天棋望着方南巳在阴影下更显幽深的眸子,看着他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人就像是陷进去了一般,始终挣脱不开。
方南巳一直托着他的下巴,指腹很轻地蹭着他的面颊,弄得应天棋有些痒。
最终还是应天棋主动挪开了视线。
他近乎慌乱地垂下眸子,眼睫遮盖住眼瞳中的情绪,挣开方南巳本就没有用力的手,低头环住他,给了他一个安静的拥抱。
于是方南巳微微偏过脸去,盯着屋中昏暗的角落,手指蜷起又舒展,一下一下地慢慢抚着他背后的长发。
许久,才答他:
“好。”
……
“朕要见李老侯爷。”
当夜,应天棋补眠后醒来安排好一切,便自己走到行宫门口,同守在外面的士兵道。
应天棋也是才发现,这围困良山的队伍中并非全是朝苏人,其中还混着些汉人面孔,数量不多,应当都被调来守行宫了,帮忙传话时便不会有语言不通难以沟通的问题,正如此时。
李喆对应天棋还算客气,守卫便自然不敢对他怠慢,得了话后立刻离去,没一会儿便折返回来,客客气气道:
“将军说,请陛下回去稍等片刻,半个时辰后,他会来见您。”
得了满意的答复,应天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自回到书房中静静等着了。
半个时辰后,李喆果然来了,进门前还记得敲敲门。
应天棋已泡好了一壶茶,就等着他来,闻声便道“请进”。
于是李喆身边的护卫为他推开门,待李喆迈步入内后,见屋里只有应天棋一个人,似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抬手将护卫遣了下去,要他们在门口守着,不必入内。
“看来,陛下是有事要同我说?”
李喆自然地走到茶桌另一边坐下。
在这期间,应天棋一直抬眸瞧着他。
李喆生得高大健壮,毕竟是武夫,即便年过六旬,也没有寻常老人的干枯佝偻之意,加上身负铠甲,更显出一身威风凛凛的力量感。
他生得也端正英气,面相很好,说得俗气一点,瞧着就像是个刚正不阿的好老头子。
“自然。昨夜一见,我心里疑惑实在太多,实在忍不住请侯爷来闲聊两句。说来,我唤您侯爷倒还显得生分了,论起来,我合该唤您一声‘祖父’。”
听见这二字,李喆面色微微一顿。
再开口时,他的声调沉了一些:
“陛下这声祖父,我受不起。”
应天棋笑笑,倒也没说什么。
顿了顿,他另道:
“侯爷近日在良山闹得这一出,当是意在皇位了。传出消息说帝王暴毙,抢了八王棺椁和仪仗回到京城,让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已死,便可顺理成章地扶新帝登基。只是其中有一点我不大明白,侯爷,或者说侯爷背后那人,为何要留我一命?侯爷不愿接我那声祖父,想来是还为蝉蝉之死而痛心不肯原谅,那说明我能活到今夜,或许也不是沾了蝉蝉的光?”
听见这话,李喆面上终是多出了那么点鲜活的情绪,是讶异。
他重又认真看了应天棋一眼:
“你觉得,如今局势,并非我主导?”
“是。”
“为何?”
“侯爷为了大宣打拼了一辈子,年轻时在边疆几乎能称得上一个传奇,虽说当年因蝉蝉离世心灰意冷辞官离京,可我想侯爷您一定还对着李家世代护下的江山百姓有所眷恋,再者,侯爷在我眼中是刚正不阿之人,若非有人蓄意撩拨,就算有心报复,也绝不可能行引狼入室之事。”
李喆垂下眼,应天棋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见他动桌上的茶,只听他道:“继续。”
应天棋抿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再者,侯爷年事已高,说句冒犯的话,您并无后嗣,对权位也无甚渴望,就算做主另扶了新帝,又能得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