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有好处。”
应天棋叹了口气:
“李喆这一计必要串通宫中有权势的皇室成员,否则不能成,这个人也只可能是陈实秋。陈实秋……我错就错在不该拿常理去揣测她,对她来说,做事大约不需要好处,更不需要理由。
“郑秉烛恐怕已经暴露,她早就看出来了,也看出如今浑水一般的局面里,除了我与她还有第三方下水,她手里底牌已不够,又是妇人无法正面下场,哪方都斗不过,独在京中独木难支,无论谁赢她都是案中鱼肉,所以临时弄了这么一出。她要想法子弄死我,比起李喆,她更不想让我赢、让我活,这就是她的理由。”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你?”出连昭和应天棋一样,都觉得这一点颇为奇怪,所以也在此时提了出来:
“毒死应瑀那他代替你有什么必要?还不如直接毒死你,留你一条命,就不怕再生变数?就因为应……你是他孙女的挚爱?”
应天棋皱皱眉,缓缓转着手里的核桃。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片刻,只闭着眼睛沉沉嗤了一声:
“……都是疯子。”
第187章 九周目
屋里几个人都是被关在行宫中、捧着一肚子问题半夜睡不着碰巧聚到一起的, 本没想刻意聊些什么,但既然话题说到了这,便不免多言几句处境与打算, 这毕竟不是小事。
应天棋坐在椅子里发愁,方南巳便靠在一旁,用手指绕着他的发丝玩。出连昭双手抱臂倚在柱子边,山青就盘着腿席地而坐。
寝殿内气氛沉默许久, 出连昭终是忍不住问:
“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总不能真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吧?再说, 若京城那边真成了,说实话,我不觉得你还能有命活。”
“是……”
应天棋话音一顿,像是想说什么, 开口却突然换了个话题:
“良山行宫这一山头的人命也不是白留的, 李喆不是阴险狠辣之辈,若他们事成之后再回头,你们尽量顺着他。归顺也好, 远行也罢,不要逞一时的意气,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来这一遭, 是多少还顾着声名,不亮刀,是因为不想担弑君篡位的骂名,处事至少会留一分仁慈,可死脑筋不领情的人,便只能死在‘瘟疫’里了。
“我今日顺着李喆也是因此,事情都这样了, 反抗也是无用,不如冷静一下从长计议,能少见点血就少见些吧。”
顿了顿,应天棋抬眸看向出连昭,神色突然认真了些:
“阿昭,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听见这话,出连昭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警惕地看着应天棋:“什么?”
“我把姚阿楠托付给你。除她之外,还有我身边那个小侍女,她叫白小荷,还有她哥哥白小卓。这三个人,我想你尽量帮我护住。”
方南巳绕着应天棋发丝的手微微一顿。
“你……!”出连昭脸色立刻变了。
应天棋知道她想说什么,出口打断:
“你放心,没到真正无可转圜绝境,我不会死,但有些安排我不能不提前做。姚阿楠还好,若我真的光明正大地‘死’了,她作为先帝嫔妃,如果没人刻意为难,她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白家兄妹不同,他们是我的心腹,若我死了,他们断无活路。
“你是南域娜姬,你不可能、也不会甘心永远被困在皇宫里,你有这个本事在乱局中逃出去,若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我想你在能保全自己的情况下,试着帮我护住他们。
“还有山青。当初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也救我于危难之中,咱们便算两清了。你身手这么好,这次在良山也给他们看到了真本事,若他们拉拢你,你不必考虑同我的情谊。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大好的路能走,绝不会止于此。”
“陛下……”山青似也想辩些什么,应天棋却不愿听了。
他抬手揉揉鼻梁:
“天要亮了,咱们散了吧。”
山青默默将没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从地上爬起来,和满眼深意的出连昭一起往殿门处走去。
但走了两步,他忽然意识到他们队伍里还少了个人,于是回头瞧了一眼,望着还倚在应天棋椅子旁边玩皇爷头发的方南巳,傻愣愣问:
“方大人,你不走吗?”
“?”方南巳微一挑眉。
在方南巳开口说难听的话之前,出连昭先推了山青一把,将他推得踉跄一步,被迫转回了头。
山青不解,下意识看向出连昭,却见出连昭板着脸:
“你别管。”
“啊?”山青一头雾水地被出连昭拎走了。
门关了又合,待重新安静下来,方南巳淋着背后渐亮的天光,嗤笑一声:
“真是蠢货。”
“嘶……”
应天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把:
“你别这样说他。他又什么都不知道。”
“他听不到。听到也无妨。”
“听不到就更不能背后说人了,你讲不讲道理?”
“就你道理多。”
方南巳稍微用力拽了一下手指上缠绕的发丝,不至于把人拽疼,但让人感受到这点表达不满的拉拽感还是够的:
“听你的。”
于是应天棋的脑袋顺着他的力道,故意往他那边歪了歪,轻轻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二人便这么静静地相处片刻,终是由方南巳打破了这层安静的伪装:
“你有办法?”
“办法肯定是有的,就是……会很危险。”
方南巳太了解应天棋了。
这份危险,如果是针对应天棋一个人,那这人一句犹豫都不会有,而是该兴冲冲地撸起袖子大胆去赴赌局。
今日说这话时这么低落犹豫,只说明一件事——这件事中,危险的人也包括方南巳。
虽然都是同样的危险,但对于方南巳来说,后者会比前者轻松许多。
如果是应天棋独自涉险,他反倒会心焦不安。
“说。我听听。”
被他靠了一会儿,方南巳索性抬手搂着他的肩膀将人揽到怀里。
应天棋嗅着他身上那股从来没有变过的清苦青苔味道,却没有衔接上一句的话题,而是没来由地道一句:
“你还真是个青苔精。”
“什么?”
“味道,你苦苦的。”
听见这话,方南巳莫名笑了一下。
应天棋也跟着笑了:“你笑什么?”
方南巳像是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只道:“没什么。”
他拍拍应天棋的肩膀:
“刚才说的办法是什么?别想混。”
“……”
于是应天棋又不笑了。
但该说还是得说的,因为这件事,只有方南巳能办到。
除非能想出更好的、万全的法子,否则总要跟他开这个口的。
“……其实我骗你了。”
应天棋用指尖抠抠方南巳护腕上的暗纹。
“什么?”
“我那个移形换影的本事在宫外也是能用的,就是条件十分苛刻。”
听他这样说,方南巳再接着上文想一想,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