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应天棋一直好奇的。
他看向应瑀,便见应瑀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模样,就像话家常一般,大方地含笑同他们分享:
“整个漠安,以及漠安以西三州。”
左右这天下本就不是他应瑀的,他原本就一无所有,如果他真有得到全部的那一天,慷慨些让点疆土作为交换又何妨?
所以,他许下的承诺是,漠安以及漠安以西顺、永、连三州,事成之后,都划给朝苏所有。
应天棋倒吸一口冷气。
他想过,能说动朝苏可汗,定需要一份极为丰厚的报酬,却没想到应瑀竟如此大方,划出这么大一片疆土,只为一个皇位。
“……哈哈哈哈!!畜!生!!”
陈实秋当真是开怀极了,待笑骂够了,她又摇摇头:
“可惜,可惜了。我确实很欣赏你,瑀儿,可惜当年,你心太急。若你懂得坐收渔翁之利的道理,就该知道,若你当初肯多等等,多蛰伏一段时间,如今被扶在皇位上的,就不是应弈,而是你应瑀了。咱们也不必费心斗上这么多年。你待在京城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我时时刻刻费心防着你,这些年,咱们母子两个,实在太累。”
“也无妨,凡事不论过程,只论结局。母后放心,待一切尘埃落定,儿臣依旧会尊母后为太后,不会苛待母后半分,也当做儿臣谢过母后的助力。”
说着,应瑀又看向应天棋:
“阿弈,你确实很让我意外。如果没有你横插入局,为我扫平不少障碍,事情怕是也无法遂我心意进展得如此之快,我也要同你说一句多谢。
“我与你那些往事,也并非是虚情假意,这偌大后宫,旁的兄弟姐妹都有母家照拂撑腰,唯你我二人,虽有父亲,可称上一句‘孤苦伶仃’也不为过。你我同病相怜,一同长大,我不愿与你反目,也不愿破坏你心里那丝温情,可惜……你太聪明,也太不服输了。
“原本,我是想着待一切结束之后,让你寻个安逸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这样直到你生命尽头,你还有一个疼爱你处处为你着想的阿兄,可惜,枉我一番设计谋划,你却不肯领这个情。”
“……这么说来,我倒要感谢兄长对我的良苦用心了。”
应天棋真真觉得讽刺。
他轻嗤一声,摇摇头:
“兄长如此真心待我,真是叫我愧疚不已。只因我方才还对兄长说了一句谎。”
听见应天棋这话,应瑀一愣。
不知为何,看应天棋这反应,他忽觉似乎有什么事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他面色微微一变,笑意终于淡了。
他盯着应天棋的眼睛,只听他说:
“我并非再无反抗的力气,当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兄长假死脱身,也不是什么妄想一丝情分。我只为了四字……”
应天棋微一挑眉,一字一顿:
“欲、擒、故、纵。”
应瑀冷笑一声,点点头,像是不想再给应天棋拖延时间,眉目一凛,厉声道:
“来人!”
但一道令下去,慈宁宫内平静依旧,并没有旁的人应声而入。
应瑀面上笑意这才彻底消失,他下意识看向窗外,骤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再看应天棋,已是一片从容笑意。
“陛下!”
气氛凝滞许久后,慈宁宫门口终于传来了声音。
而后一人的脚步声传来,比前几日憔悴了些的山青大步走进,单膝朝应天棋跪下一礼:
“陛下,宫中叛党皆已被控制,可还有吩咐?”
“免礼。”应天棋暂时还没什么吩咐。
他只稍稍扬了下下巴,瞧着应瑀:
“兄长,现在,轮到你来问‘为什么’了。”
应天棋既然已经猜到了幕后人是应瑀,又故意放他离去,就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手。
方南巳当时从良山逃脱,任务除了快速回到京城给应天棋当移动传送点,其实还有一样,便是向诸葛问云求援,请他带兵直刺京城。且同日,趁乱离开良山的不止有方南巳,还有山青。
区别是方南巳走得是明路,山青则是如他带着解药回良山时那般,行的是后山刁钻的小路,只是山青存在感不强,所以一直没人发觉。至于为何是山青,一来只有山青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二来,他很熟悉宫中地形与各处布防,有他在,无论内外都能接应。
这一番算计下来,唯一的变数只有诸葛问云。
诸葛问云究竟能不能算应天棋的助力,听闻他的求助,是会帮他一把还是趁机入局……应天棋并不知晓,但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他只能赌这一把。
此前应天棋其实一直都是有些忐忑的,直到先前他在良山听方南辰说她来时还带了二刀流,应天棋便知道,这把稳了。
再说后来,应天棋要想和方南巳从云池破开重重包围冲进养心殿,其实是一件极难的事,几乎不可能无伤做到,好在山青接引诸葛问云来得恰到好处,将他们送入养心殿后便各自散开,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拦截各处叛党,悄无声息逆转局势。
应天棋算到了应瑀十有八九已经藏在了宫中,且目前应瑀和陈实秋还是合作状态,两个人若知他还有动作,一定会联手先将他解决。
他不如将计就计,自投罗网,在这暴雨夜于慈宁宫做一出大戏,摊开所有人的理由,撕开所有人的假面,让一切有个明明白白的结局。
今夜一切看似跌宕起伏,但其实,从应天棋踏进养心殿的那一刻,就已经赢了。
余下的,只是他私心想要个答案罢了。
应瑀也不笨,他眼瞧着这一切,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突然低头笑了,肩膀跟着轻轻耸着,再抬眼时,目光已闪过一抹狠色,一边稍稍扬起了火铳的枪管。
山青眼尖,立刻惊呼:“他引燃了火铳!!!”
说时迟那时快,应天棋耳里刚落了这么句话,便被人猛地往旁侧推了一把。
一道影子从他身侧闪过,几乎是飞向了应瑀,等应天棋反应过来,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暗沉的宫殿被火光映亮一瞬,带着火药味的浓烟弥漫,钢珠飞出枪膛,嵌进了实木的房梁。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一切发生得太快,应天棋的心脏都差点停跳了。
直到他看清方南巳已经折了应瑀的手腕把人按在地上、冒着烟的火铳也被丢去了一边,人都还好好的,他一颗心才终于落回了胸膛里。
应瑀双眼发红,犹如困兽,披头散发被方南巳按在地上,挣扎着无法起身,又像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喉咙里发出一道道不甘的、意味不明的叫喊。
宫殿外的人都被方才的巨响引了进来,应瑀下意识朝殿门望去,陈实秋也一愣挪过视线。
除了山青,又进来许多熟面孔。
方才在养心殿议事的几位主要官员个个面色精彩,一起来的还有张华殊、云仪,以及诸葛问云。
“今夜,谁谋划一切、谁是叛国逆贼、良山一难的幕后推手,以及当初太子一案的真相,各位大人都听清楚了吧?”
瞧见他们,应天棋很轻地笑了一声:
“这下,总算是谁也抹不去,谁也抵赖不得了。”
“……”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实秋也总算明白了,原来今夜这一切,都是她这毫无血缘的小儿子谋算好的一出戏。
“输了,彻底输了……倒也不冤。”
陈实秋用布满干涸血渍的手捂住了脸,片刻,她抬眸,目光从血红的指缝间探出,突然笑道:
“弈儿,真是哀家的好孩子……左右我是用不上了,既然如此,就当是为了庆祝你的胜利,我这做母亲的,再送你最后一份厚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