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瑀。”
陈实秋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笑了,扬声道:
“听见了吗应瑀?你的好弟弟正唤你呢!”
雷雨声忽地变大了。
不,很快应天棋就意识到,那并非雷雨,而是士兵甲胄碰撞时的杂音。
不用看,应天棋也知道,此时此刻,慈宁宫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而后,应天棋又听到一人很轻的脚步声。
他转头望去,便见慈宁宫旁侧的木质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暗蓝色曳撒,手持一把火铳,漆黑的枪筒对准应天棋的心口。
“其实,若你足够安分,我是不想与你走到这一步的。”
那人的身形暴露在烛光下,眉目温和儒雅,正是数日前已经“死去”的应瑀,如从前那般唤着:
“阿弈。”
-----------------------
作者有话说:谁想看哥哥复活来着
第194章 九周目
应天棋看看应瑀手里那杆火铳, 又将目光缓缓挪去他的面容。
“兄长。”
真到了这时候,应天棋反而冷静了下来。
又或者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这才显得人格外平静。
“你倒是一点不意外吗?”
应瑀打量一番应天棋的表情, 大概是并没有从他脸上看见自己希望的反应,便淡笑着问。
“有什么好意外的?”
应天棋这说的倒是实话。
“这又不难猜。除了你,谁能那么方便地同朝苏往来?谁能说动李喆?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染了疫症的尸体塞进个头数量都有定数的宫廷装箱里丢去后山?
“起初闹起血裂症时,你们应当是想任这种鲜为人知的病症蔓延的吧?可惜出现了山青这个变数, 他随时可能带着解药回来,于是你临时改变计划, 抢先给我提供了控制疫症的办法,好摆脱自己的嫌疑,继续立住你纯良兄长的模样,另想机会脱身。
“后来何朗生一直冒着随时暴露的风险留在行宫里就是为了给你下药助你假死。你一装进棺材里, 还没半日, 李喆立刻围住行宫把你要走,你们里应外合,配合一出金蝉脱壳, 不就是为着这个吗?我只好奇,如果我那夜当真一把火把你连棺材带人都烧了个干净,你又要如何呢?”
应瑀神色未变, 听了他这话,也只点点头:
“那我在你心里将永远都是那个细致周到对你处处维护的好兄长。你很聪明,可是既然你一早就猜到了,当时,又为什么没烧呢?”
“因为我想要的不是你死,我想要的是真相。”
应天棋抬眸看着应瑀,倒对他手里那杆火铳丝毫不惧:
“我想看清这一切, 想放你出去,看看你们究竟想做些什么,然后,等你彻底暴露的这一刻,替人问你一句,为什么。自然,或许我对你还抱了一点点妄想,我想着,万一呢,万一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万一你真是无辜的被利用的一颗棋,我岂不是对不起你?”
陈实秋还坐在地上,同衣摆上那些被烛火衬出微光的金线牡丹一起,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兄弟阋墙的好戏。
“我原以为,你只是看不下去太后国师的恶行,看不下去我宠信奸佞昏庸无能,所以想法子起兵闹上一场图谋皇位,这也无可厚非。可我没想到,连应沨之死也同你有关。”
应天棋皱皱眉,当真是有点看不懂了:
“应瑀,你到底想做什么?”
应瑀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又靠近应天棋两步,威胁似的抬了下枪口: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说旁的也没什么意思。我不想逼迫你,也不想留下什么谋权篡位的流言,不如阿弈你便在今日、在母后的见证下,拟一封禅位诏书给我。从此,这天下,兄长会帮你打理好。”
“若我说不呢?”
应天棋双手抱臂,稍稍扬起下巴,迎着应瑀的视线:
“你和母后两个怕是从听到方南巳逃离良山那一刻起就已想到了我有回来的这一天吧?所以就在慈宁宫守着,等着我自投罗网。我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了,事已至此,我只想要个原因,若兄长连这都不肯成全我,那就将我一枪崩死在这儿。反正兄长都已经将事情做到如此程度,多一个逼宫篡位的罪名,也无不可吧。”
应瑀听了这话,什么都没说,只很轻地叹了口气。
片刻,才道:
“输都已经输了,原因,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应天棋轻轻抿了下唇角,抬手朝应瑀作了一礼:
“兄长就当这是我这失败者的一点点执念吧,请兄长赐教。”
“……傻孩子,你怎么能指望着让一个惯常伪善的人自己揭下面具向你剖白呢?”
陈实秋终于是看笑了,她睨了应瑀一眼,眉眼弯弯:
“他不会说的,便由我来替他开这个口。
“其实还能是因着什么呢?不过就是嫉恨罢了。你啊,毁就毁在生得太晚,多少好戏都没看到。
“他应瑀的母亲,不过是陈容秋身边一个低等宫女,只是因着那年陈容秋小产与先帝赌气,先帝心中烦闷冷了陈容秋几日,那宫女便动了心思,趁先帝伤心醉酒,刻意模仿陈容秋言行,献媚惑主,偷了一夕欢愉,才有了他!只是可惜那女子没什么脑子,也不够识趣,偷了宠幸不说,人还不安分,竟妄图凭着先帝的几分垂怜踩到陈容秋头顶上耀武扬威,没多久便惹恼了先帝,被发落了。
“她干的那档子事,在后宫中可实在太不光彩,连带着儿子也不受人待见。她自个儿倒是挺乐得旁人拿她跟陈容秋比来比去,但她儿子就不一定了。
“应瑀,从小被嘲笑出身的感觉如何呢?母亲被笑是赝品、窃贼的感觉如何呢?做什么事都要被拿去和应沨比较、还处处比不过受尽了嘲讽与白眼的感觉又如何呢?你也很恨吧,恨明明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儿子,为什么有人能享太子之位,德行被世人称赞,受尽爱戴追捧,未来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但你却被困在深宫里,受尽冷待与白眼,无论做什么都要被人说,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应沨怎样怎样,你就算再怎么学,也比不上他的皮毛……
“我理解你啊,瑀儿。这种感觉,我是很能理解的。
“应沨出事之后,你应该高兴得快要疯了吧?你终于,终于能把他踩在脚下了,你终于不用再当应沨的影子,你终于可以当应瑀了。可你怕应沨还能翻身,所以你耐不住性子,你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在送给他的饭菜里下了毒。”
等陈实秋说到这里,应瑀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动容。
他微一挑眉,看向陈实秋。
陈实秋便与他对视着,笑意渐浓:
“你很意外,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对吗?
“因为你那会儿年纪太小了,你才十六七岁,学来的都是后宫妇人勾心斗角的手段,拙劣至极,漏洞百出。你以为能瞒得过我、瞒得过你父皇?你太天真了。你不会至今还以为,先帝把你丢去漠安那荒凉地,是因为不喜欢你、不看重你吧?不是,是他知道你弑兄的恶毒行径,却又狠不下心来要你的命,他曾同我哭过一场,觉得内疚是自己对你关心太少,才让你长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他只能把你丢远一些,因为他再不想见你,却又不想杀你,谁想如今十多年过去,他儿子学得比当年还狠,竟勾结上了朝苏!”
陈实秋毫不留情扒开了应瑀藏得最深的过往,而后又问:
“这么说来,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同朝苏可汗许了什么条件,让他肯借兵给你,助你登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