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巳瞥了他一眼,知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但也没同他计较,只道:
“礼部尚书贾诚次子贾世仁、安定侯幼子陈坪、征西将军李长安长子李卫湳、还有两个五品文官家的败家子,記不清了。”
应天棋点点头:“照他们所述,当夜情况具体是怎样的?”
“这几人是妙音阁的常客,这间雅阁便是以鄭秉星的名义长期包下的。那日只是狐朋狗友例行公事,叫的乐女也与他们相熟。按贾世仁所说,当日他们正闲聊品酒,鄭秉星忽然起身说要更衣,他们也没在意,直到听见门口郑秉星的惨叫。等他们赶出去,郑秉星已经掉下一楼,刺客也早已不知所踪。他们实在害怕,就跑了。”
应天棋坐在八仙桌旁,手搭在桌沿,若有所思地輕輕点着手指。
片刻,他指尖轻顿:
“郑秉星身边没人侍候吗?小厮、伴当之类的?”
“有。”
“那郑秉星出去更衣,竟没人跟着伺候?”
“问过了,说是郑秉星嫌麻烦,主动拒绝小厮的陪同,所以没人跟着。”
这么巧?
应天棋總觉得不至于。
總归现在他和方南巳勉强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应天棋有什么事也不避着他,甚至因为信息无人可分享,他竟有点想听听方南巳的意见。
于是思量过后,应天棋试探着开口问:
“方南巳?”
“?”方南巳微挑眉梢,意思是“何事”。
“是这样的,朕……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测。你那天应当也看到了刺客的模样了吧?”
“嗯。”方南巳漫不经心地应一声。
“你看见的她是什么样子?”
“个头不高的年轻侍女。”
“?”
他居然还真看见了?
应天棋有点意外。
那他为什么没有把这个线索分享出去,用来驳那鸨母續芳的“小厮”一说?
“嗯,其实朕也看见了。”
应天棋压下心底疑问,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将话题继续往下引:
“既然我俩都看见刺客是个少女,那为何续芳却笃定刺客是个小厮呢?”
方南巳目光飘着,瞧着屋内各处的装饰:
“她看錯了罢。”
“……”
半晌没听到应天棋的下一句,方南巳瞧过去,才见那人正目光幽怨地盯着自己看。
方南巳轻轻歪了一下头,意思是“又怎么了”?
“看着心眼挺多,怎么一到正事儿就掉线?”
方南巳不知道“掉线”是什么意思,但结合语境,应该不会是在夸他。
因此他朝应天棋一礼,遂了此人的愿:
“还请陛下赐教。”
“你这样想,明明刺客是个侍女,续芳却说是个小厮。当然有她看錯的可能,但是不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她和刺客是一伙的,她在包庇那个刺客,故意给我们错误的信息,干扰我们的侦查思路?”
“啊——”方南巳做恍然大悟状:
“陛下说的有理。”
“。”
应天棋总觉得哪儿不太得劲,但一时说不上来,只好作罢,不同方南巳计较。
他又道:
“所以啊,朕又好好想了想。你说这妙音阁的侍女是刺客,鸨母又是和刺客一伙儿的,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整个妙音阁都在同一条船上?”
“嗯。”方南巳应着,目光却又飘到了别处。
应天棋没注意某人已然溜号,只继续自己的“推理”:
“既然这样的话,这会是那方势力呢,竟能不动声色地潜入京城,建起这么大一个妙音阁?”
说完,应天棋心怀一丝期待,默默等待方南巳接茬。
但方南巳明显又不在线了,对上他的目光后才似回过神来,想也没想,淡淡答出二字:
“南域。”
“?!”
应天棋瞳孔地震。
张口就是一句:
“你怎么知道?!!!”
方南巳似乎怔了一下,短暂停顿后才答:
“猜测。”
应天棋半信半疑地眯起眼睛:
“猜的?”
“是。”
“那也得有怀疑的方向才能猜吧?总不至于是随口胡诌一个,那我还猜是朝苏呢!是郑秉烛自导自演呢!是你方南巳贼喊捉贼呢!”
方才方南巳“猜测”时完全没有思考过程,分明是完全下意识的回答,若不是早有怀疑,那便是像自己一样提前知晓答案。
事发当晚出现在案发地点、明明跟这案子八竿子打不着却偏要自请负责此案、看见的与证人证词有出入却不质疑、明明知道答案却不说,加上他长相中那点微妙的异域感……
应天棋很难不对他重新提起怀疑。
难不成方南巳真的是南域人,这妙音阁如今风光也是他一手促成?
应天棋迟疑着盯着方南巳,警惕地默默后退了半步。
方南巳倒没什么反应。
此人向来不于表面留下破绽。
他只以目光淡淡扫过各处,最后,視线停在屏风旁一只黄铜香炉之上:
“香。”
方南巳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像是用一記一千吨的重锤砸了一下应天棋的脑子。
……是啊!
香!
他怎么忘了,南域人最擅长的就是香和毒,既然这次刺杀与毒无关,那从香中说不定能找出点线索!
应天棋伸手隔空点点方南巳,一时把刚才的疑虑都抛去了脑后:
“天才!”
夸完,他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那黄铜香炉前,掀开炉盖,拎起香箸拨弄里面的香灰。
第一次进入妙音阁时,应天棋就察觉这楼阁内的用香非同寻常。
应天棋从来没闻过那种味道,清新淡雅,甜而不腻,闻着十分舒适,竟连骨头都一起變暖了。
毕竟是青楼,应天棋原本以为是他们往香料中掺了点迷情香,用来愉悦宾客,现在看来却或许并非如此——
为什么事发当夜,妙音阁里有那么多人,可除了他和方南巳,竟无一人看清、或记得案发过程与凶手的容貌呢?
会不会有某种香料,能够令人精神恍惚,甚至模糊记忆,以至于当夜妙音阁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对凶案有印象?
但事情过去这些天,香都已经變成了灰,应天棋在香炉里搅和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能用的,最后只能弄点香灰用油纸包好,试图能从这点残灰里验出点东西。
方南巳瞧着他的举动,却似有些疑惑:
“你作甚?”
“弄点样品,让太医瞧瞧有没有问题。”应天棋随口答。
“太医会瞧人,但瞧不了香。”
“那就找仵作。”
“仵作验尸体,也验不了香。”
“那我能还找谁?”
应天棋被他问得一股无名火起:
“死马当做活马医呗,我倒是知道谁能验,但我找出连昭来她也不能跟我说实话啊。”
应天棋气呼呼地把油纸包好,想往袖里塞,但动作间,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抬眸瞧着方南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