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我拿权势压人,随意颠倒黑白,胡乱定罪让人頂锅,不也跟那郑秉烛郑秉星变成一样的人了吗?今天刚信誓旦旦说完人不该分三六九等、谁的命都是命,一回过头却要拿一个人的命去抵其他人的命,我这脸真是被自己打得生疼……”
这次,白小荷也安静了。
应天棋从屋里这死水般的静默中品出了那么一点东西,正思索着,却听白小卓弱弱开口:
“……奴才能说一句吗?”
“当然。”应天棋回过神:“你说,说个十句八句都没问题。”
“嗯……奴才觉得,如果被安罪名那人是个无辜之人,白白替旁人頂罪,自然是不该的。”
应天棋点点头,又问:
“那,如果那人本就劣迹斑斑,做了很多错事惡事,又当如何?”
“那么他做的错事惡事,与他要頂的这项罪名相比,孰轻孰重呢?”
白小卓说得很慢,但很认真:
“如果这项罪名要他去死,但他做过的惡事罪不至死,那我觉得还是不应该。但如果他惡劣到去死也不为过,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逃脱了……就像今日说的那郑秉星一样!郑秉星指使张问强迫婉娘,后来又致他惨死,他本该受到惩罚,他哥哥却帮他逃脱了责罚。这是他造的孽。后来,他被人捅死在妙音阁,不管刺客是不是在为婉娘申冤报仇,这都是因果轮回,大快人心!先前我想那刺客真讨厌,藏东藏西,为何不快点投案让陛下早早结案不必再奔波劳累,但现在我真想为那刺客拍手叫好!”
白小卓是个心思和感情都很单纯的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子,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直来直去:
“陛下今日说人不该分三六九等,小卓觉得很对。每个人的命都是命,不分贵贱,却该分善恶。用一个恶人的命去换一个忠义侠客的命,我觉得是值的!因为恶人以前害了很多人,他活着,以后还会害很多人。而善人以前帮过很多人,若是活着,以后还会帮很多人。
“所以,好人替好人顶罪,是冤。好人替恶人顶罪,更冤。恶人替恶人顶罪,半斤八两。可若是好人事出有因,恶人去给好人顶罪,那在我看来不算冤,因为这本就是恶人该受的惩罚,只是换了一个由头审判他而已,若他死能换一个有价值的人活,也算是赎了他身前的罪孽吧。”
应天棋听过白小卓这话,当时并未表态。
他让兄妹二人退下,自己又在烛火下思索良久。
最终,他唤醒系统商城,点开早早就看好的某个商品,没有一丝犹豫,点击兑换。
应天棋合上了手中木匣。
片刻,烛火无风自动,诡异地猛地摇晃一刹。
再抬眼,手里已空空如也。
方才握着的东西,竟像是从未存在过。
第47章 五周目
方南巳此人虽然難求事儿多, 但办事的效率向来没得说。
應天棋早上吩咐,方南巳正午去城西捉人,下午就把人丢进了大理寺牢獄。
张家那边消息而和动作也够快, 原本家主获罪被押回京就搞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现在家中独子又被下了獄, 下午刚进去,晚上张家主母就蹲在大理寺门口哭天抢地。
應天棋就知道晚上过去要看一场大戏, 人多眼杂的, 他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更想着先把张问晾一晚冷靜一下再说, 因此没有急着立刻提審。
他自己在房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等到第二日自然醒,才叫上白家兄妹两个悠哉地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与刑部和御史台并称“三法司”,负责案件的复審和审判,经常与疑難命案打交道, 内部牢獄里常年关押着命案嫌犯,刑讯逼供的手段更是翻着花样层出不穷。
牢狱里的气味并不算好闻,潮湿闷热,捂着汗臭和血腥味。應天棋曾在方南巳庄上小院的地牢里闻过同样的味道, 再来一次,竟有些习惯、没那么難以接受了。
狱中光线昏暗, 只墙壁上挂着些烛台, 牢房里的人隔着铁栅栏, 全须全尾的尚有力气扒着铁窗喊冤,但更多的人是染着浑身血污缩在角落里,仅剩的力气全用来喘这半口气。
“大人别看那些个脏东西,免得污了眼睛。”
李戌跟在應天棋身边, 低声提醒着,边又默默加快了脚步。
应天棋本也对这些画面没兴趣,抬眸扫了一圈便收回视线,问:
“张问可知自己为何会被丢进大狱?”
“不知道,不知道。”李戌默默擦了把汗:
“人是方大将军亲自拿的,说是遵陛下的口谕,要等陛下亲自提审,我们便也不敢多说多问。”
应天棋没有应声,只点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二人说话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关押张问的牢房门口。
因为张问牵扯的案子特殊,等着审他的人更特殊,大理寺便给了特别的关照,将他关在了最偏僻清靜的牢房,以免被人听去闲言碎语,节外生枝。
张问现下正在幹草堆上坐着,应天棋乍眼一瞧,恍惚竟回忆起了前日在小院地牢里见他老爹的场面。
张问和张葵生得挺像,尤其被烛火映出的那一圈轮廓,父子俩简直一模一样。不过张问比起应天棋见过的张葵就要体面多了,他下狱还未满一日,又没遭太多为难,只是被扒了外袍扔进去拘着,能看出是个幹净文弱的公子哥,只是眉眼间能瞧出些尖酸刻薄的颜色。
李戌还算会来事儿的,把人带到了地儿,立马就给搬来椅子和茶水伺候着。
应天棋摆足了谱,在张问的注视下往椅子上一坐,反过来打量他。
与他对视片刻后,才稍稍揚起下巴,问:
“户部正五品仓部司郎中张葵独子张问,没错吧?你可知,你今日为何会在这儿?”
刚才没发觉,现下定眼一瞧,应天棋才发现张问竟然瘦成这个样子,臉颊都是凹陷的,坐直起来,人就像是一具架着衣裳的骷髅架子,薄薄一片,瞧着都骇人。
他好歹是个官家子弟,又是家中独子,从小被人捧着长大,哪里受过如今这种委屈?
现在看见来了人,他又气又惧,却还是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因着臉上只有皮没有肉,一笑起来,便在眼角堆起一层层的褶皱:
“嘿……嘿,大人,大理寺将我捉来,定有大理寺的道理,哪是小的能揣测的?还请大人赐教呢。”
应天棋瞧着他这副谄媚样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抬手,示意旁人都退下。
待他们离开,牢房内外一时就只剩了应天棋和张问两个人,隔着铁窗遥遥对望。
应天棋转着手里的核桃,核桃皮摩擦出声响,并不是多聒噪的动静,落在牢狱中却也显得刺耳极了。
“大胆张问,”安静许久,应天棋突然开口:
“买凶殺人。于半月前指使刺客在妙音閣刺殺当朝国师郑秉烛亲弟郑秉星,你可知罪?”
“……”
应天棋不轻易开口,开口就定下一桩罪名,张问全然懵了。
他无意识地张张嘴巴,怔愣片刻,突然从干草堆上弹了起来:
“……郑秉星他,郑秉星他怎么可能是我殺的?大人您莫要和我玩笑了,这事儿和我压根就没有关系。”
“哦?”应天棋微一挑眉,抬手蹭蹭额角:
“是吗?如果不是你心虚,那为何会在郑秉星遇刺次日,逃去别院龟缩,这么多日都不敢出门,也不敢回家?”
张问眼睛“提溜”一转,再开口时声调便低了很多:
“……都,都是我家的院子,我想在哪住就在哪住,住腻了就换个地方,不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我当真如大人所说,畏罪潜逃,何不直接套了车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