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鄭秉星只是杀了一个乐女而已。乐女是賤民,命还不如陛下御花园里一颗矮子松值钱,”
方南巳语调无甚波澜,未携一丝情绪,只在应天棋看不见的角度,抬眸观察着他的反应,似乎不打算放过他眉眼间任意一点微小的情绪波动:
“陛下仁心至此,肯为低賤乐女伤感?也不覺得当朝国师亲弟去为贱籍女子偿命,实在不值?”
“哎别说这话,我可不爱听。”
应天棋想也没想就驳了他的话,好像他说的这些话不是深思熟虑后的革故鼎新,而是他本就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这些,故而开口时才会如此理所当然、云淡风轻:
“什么贱不贱贵不贵的,都是人,都是命。人生来就不应该被分三六九等,人命也不该被金钱衡量定价,杀了人,就要偿。”
说着,他又转身嘱咐一句快要出门的白小卓:
“点心最好是桃花味的。”
方南巳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
之后,他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挪开视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白小卓得了应天棋的吩咐,立馬出去了,不消片刻端了盘桃花糕回来。
彼时应天棋已经横在椅子上打盹了,听见声音,才找回神智,伸手要了塊糕。
横竖这不是在家里,就算他在床上躺展了吃東西也没人敢念叨他。
囫囵吃完一塊糕,应天棋调出系统界面,检查一遍支线任务五的完成条件。
【1/还原婉娘旧案始末】
【2/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懲罰】
如今听过贾世仁的供述,第一条条件却还是原本的蓝色。
这说明,贾世仁说的很可能也不是全部的实情。
还有这第二条……
鄭秉星已经死了,要说惩罚,偿了命那也勉强算是了。
但显然这第二个条件不是让应天棋去找郑秉星再索一次命,那应天棋就可以大胆猜测,本案凶手并不只有郑秉星。
这倒是和应天棋心里硌着的几个疑点有了对应。
应天棋思索片刻,关了系统界面,抬眼看向白小卓,问:
“小卓,你覺得这个故事如何?郑秉星可不可恨,张问可不可怜?”
“……”白小卓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了想,点点头,又立馬搖搖头。
应天棋看着好笑,问:“怎么了?有什么想法,大胆说一说。”
白小卓这才小心翼翼开了口:
“郑秉星自然是可恨的,但论可怜……还是婉姑娘最可怜,至于这张问……奴才不大敢说。”
“哦?”应天棋来了兴致:“为何?”
“之前奴才可能会觉得张问可怜,但昨日,奴才在繁楼听了一出《琵琶记》,为戏中人感慨时,陛下却告诉奴才,戏文所写和原本的故事有很大出入。有人的罪行被掩埋,有人的苦难被美化,奴才便覺得,下次遇见这种事情,在知晓全貌前,不可再随意表态了。”
孺子可教也!
应天棋没忍住为白小卓拍拍手:
“可以啊小卓!有悟性,有前途!昨儿我那一番话,真真没白说。”
夸完白小卓,略一停顿,应天棋又道:
“我也覺得此事有不实之处,还得细查。如若这张问当真情深,为何郑秉星死后他立马躲了起来?难道他也怕郑家人怀疑他、怪罪他?不过……郑秉燭既然幫郑秉星摆平了一切,那他肯定是知道内情的,过去这么多天,郑秉燭没怀疑张问,有也从没找过张问吗?”
听了这话,方南巳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无论张府还是张家别院,都已曝在郑秉燭眼线之下,连出门采买的婆子身后都有人跟着。若非陛下微服出宫逗留了这段时日,京城怕是要好好闹一场‘匪祸’了。”
“哦——听这话,看来方大将军在这京中的消息也很灵通啊。”
应天棋弯了弯眼睛,与方南巳对视一瞬。
瞧见对方眸底神色的那一刻,应天棋觉得方南巳应该是懂自己意思了,但为免自己高估了与方南巳的默契,他还是多吩咐一句:
“方大将军,领朕口谕,去将张问捉拿归案,暂押大理寺,等我亲自提审。”
方南巳漫不经心低头一礼:
“臣遵命。”
-
“咔——”
屋内燭火搖曳,都聚在桌案一处。
应天棋伏案,捏着一把小刀,借着烛火做着精细活儿。
他手边摆着一只小小的木匣子,其他地方七零八落地散着些成色一般的钗环。
应天棋用小刀的刃尖把首饰上充作镶嵌物的忘忧凝挨个撬下来,积在匣子里,竟也攒出一座小山。
“陛下,烛火伤眼,歇歇吧。”
白小荷端着茶点进来,放在应天棋手边,顺便摇醒了坐在一旁打瞌睡的白小卓。
“嗯。”应天棋随口应了一声,自己敲下发钗上最后一粒忘忧凝,把它放进木匣里,丢了小刀拿手帕擦擦手,捏起一块点心送进口中。
这是应天棋没吃过的口味,味道很淡,口感细腻,奶香和茶香叠在一起,融得恰到好处。
应天棋扬扬眉,垂眸瞧了眼手里的点心,又看向白小荷:
“这是什么点心?还挺好吃,你们也尝尝。”
白小荷抬手接过应天棋递来的点心,略作回忆,才答:
“流云酥。”
听见这三个字,应天棋微微一愣。
这就是先前郑府小厮提过的那个供不应求、小卓去了还没买到的、传说中的流云酥?
他重新认真打量一眼手里被咬过一口的点心:
“这是从哪儿得的?”
“郑大人差人送来的。”顿了顿,白小荷又添一句:
“奴婢验过,无毒。”
应天棋失笑:
“不是这个,郑秉烛再蠢也不会让我中毒死在他府上。只是这点心难得,上次小卓去那糕点铺子都没买到,想买还得定日子,我总觉得这里边有点问题……罢了,先不说这个,小荷,去传一声,让郑秉烛到我这儿来一趟。”
白小荷闻言,却未领命:
“回陛下,郑大人不在府上。”
“不在?”
“是,方才奴婢去后厨取点心,厨房的丫头婆子们正用晚膳,奴婢见桌上菜式精致不似仆从饭食,便多问了一句。原是郑大人今夜出门,不在家用晚膳了,便赏了他们。”
应天棋有点意外。
这大半夜的,郑秉烛能跑哪去?
难不成是听说方南巳将张问捉拿归案,兴师问罪去了?
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那没事了。”
国师大人日理万机,应天棋没太在意,左右自己要同他说的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不在就不在吧。”
他拿起桌上的木匣,放在烛火下端详片刻,突然长叹了口气。
白小荷抬眸看他:
“陛下?”
“没事儿,我就是心里想着一件事,始终没有落地,正好,现在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应天棋挪挪椅子,瞧着面前二人,犹豫片刻:
“若我为了自己想帮的人,将他们所犯的罪名强加到其他人头上,是不是有些……”
应天棋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词,便将后半句化为默默。
之后,白小卓没有说话,白小荷倒是很快道:
“陛下是天下人之主,陛下想如何做,都是应当的,无人敢置喙。”
“嗐。话是这么说。”应天棋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