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比较,今夜最热闹的,居然是臣子席。
坐在臣子席最前的自然是国师郑秉烛,他桌案周围那叫一个热闹,全都是趁着机会上前敬酒刷眼熟的官员。
之后便是文官之首,内阁首辅張华殊,还有武官之首,他的大将军方南巳。
張华殊为人清正,不喜官场交际,方南巳则是因为性情桀骜孤僻,没什么人愿意赔笑去招惹他,因此二人皆是门庭冷清,与国师大人那边的热闹场面形成鲜明对比。
应天棋瞧了一会儿,觉着无趣,只一边打量宾客,一边漫不经心地摘着葡萄吃。
片刻,他注意到方南巳起身离了席,这才来了精神,稍稍坐正了身子。
又等一会儿,应天棋撑着桌案,正想起身。
但下一瞬,他忽听左侧传来一句:
“去哪?”
应天棋人一激灵,重新回忆起了被太后娘娘支配的恐惧。
他朝陈实秋座上一瞥,便见她一手端酒一手掩盏,看着像在喝酒,动作却顿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这边。
陈实秋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现在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还把应天棋惊住了。
他磕巴两声,才答:
“呃……更衣。”
陈实秋不语,只默默收回视线,慢悠悠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方道:
“去吧。”
“是。”应天棋松了口气。
谁家皇帝在夜宴时溜出去上个厕所还要先得母后允准?
往外走的时候,应天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他与白小荷离开太和殿,快步穿过連廊,行至殿后一片名为“云池”的小小人工湖旁。
这是应天棋早就看好的位置,雲池南侧有一小片假山,从假山缝隙中钻过去,有一处被石头围起来的小空间,没什么大用,刚好够两个人在那私会。
应天棋交代方南巳办了件事,需要亲自见他一面,因此早些时候用神奇纸片知会过他,讓他在宴席中途找机会溜出去在那等着自己。
假山靠湖,衬着水汽,又常年不见日光,会比外面要阴冷许多,但这温度放在初夏的夜晚,倒也称得上一句凉爽。
假山里容不下太多人,应天棋把白小荷留在了外面放风,自己独身钻了进去。
应天棋觉得自己把接头点选在这里实在是个败笔,因为他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地方透不进光,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蚊子在耳边“嗡嗡”叫。
“方南巳。”应天棋摸黑往前走,边唤:
“……方南巳!”
“嘘。”
耳边传来一道噤声指令,应天棋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
身后的方南巳正好点起火折子,小小一朵火焰将二人身处的狭窄空间映亮,讓应天棋看清了方南巳的臉。
今夜场合较为隆重,方南巳的打扮也難得正式一次,头戴纱帽身穿蟒纹曳撒,本该是利落又好看的——如果不是他手持烛火打着底光突然出现在人身后的话。
应天棋下意识往后踉跄半步,脚下一滑,后背抵上的冰凉的石面:
“……你没事儿悄么声儿站别人身后干什么,你属背后灵的嗎?!”
“背后灵?”
方南巳听见陌生词汇,微一挑眉,重复一句,顺手将火折子卡在了石缝间,勉强算作灯光。
“就是鬼。”应天棋没好气地拍拍自己衣袍蹭上的灰尘。
方南巳抱歉地朝他欠欠身:
“陛下命臣在此与您幽会,臣不敢声张。”
“得了吧你。”
应天棋翻了个白眼,不跟他扯,只说起正事,抬手朝他摊开掌心:
“我要的东西呢?”
方南巳从袖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应天棋。
应天棋赶忙接过,打开。
里面躺着四只小巧的流雲酥。
应天棋当即就捏起一块塞进嘴里,把臉颊顶得鼓起来一小块。
方南巳瞧他这模样,鬼迷心窍问了句:
“好吃嗎?”
“你尝尝?”
应天棋夹起一块,没多想,伸手送到方南巳唇边。
方南巳下意识稍稍朝后躲了一下,微妙地停顿一瞬,才抬手从应天棋手里接过那块酥。
但他没吃,只垂眸打量一眼,輕嗤一声:
“陛下精心挑选地点,特意讓臣在宴席中抽空来此,就为了与臣一起品一块点心?”
“当然不是。”
回宫之后,应天棋除了关心妙音阁,还对另一件事耿耿于怀,便是这流雲酥。
他还没把点心咽下去,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
“嗯……跟在瑞鹤园吃到的一样,就是这个没错。你是怎么買到的?”
“?”方南巳听见这话,似乎有点疑惑。
但他还是答了:
“给掌柜一两银子,他将点心打包,如此買到。”
“……”
应天棋咀嚼的动作微妙地停顿住,深吸一口气才详细解释道:
“我听说这点心不是搞饥饿营销定时定量放送的吗?你那么幸运,一去就有了?你是在那个什么祥雲斋買的吗?”
方南巳察觉到应天棋话中那么点质疑的味道,于是有些不爽地扬了扬眉梢:
“京城中名叫‘流云酥’的糕点唯祥云斋一家,的确价贵,也難得,寻常人确实买不到,对于臣来说,却也不如陛下所言那般难求。”
“嗯?怎么难得,说来听听?”
“流云酥是祥云斋招牌,唯他一家可做,价格便也因此水涨船高。且此物不售平民百姓,只售达官富商,售卖方式也有点意思,每月逢一开放预订,记名下定,逢五店家差人将做好的点心送上门……”
“等等。”听到这里,应天棋抬手打断了方南巳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祥云斋在每月初一、十一、廿一记录求购流云酥的客人,然后初五、十五、廿五点心出炉送货上门,是这个流程?”
“是。”
“一直是这样?”
“祥云斋十年老店,有关流云酥的买卖,一直如此。”
“……”
那就怪了。
如果应天棋没记错的话,在他出宫入住瑞鹤园的第一日,曾经让白小卓往祥云斋跑过一趟。当时白小卓去买流云酥,报了郑府的名,没买到,老板告诉他初六才有。
可若这玩意一直是方南巳所说的这种逢一逢五的预订模式,那当时的“初六”又是个什么名堂?
应天棋后来也在郑府吃过流云酥,没记错的话,那日也并非逢五。
这其中果真有问题。
应天棋把余下的流云酥包好,递给方南巳:
“帮我查查祥云斋老板是什么人、跟郑秉烛又有什么关系。对了,郑府派人去祥云斋买流云酥的日子也帮我留意一下,还有当日郑秉烛的动向。”
方南巳没接,应天棋便拉起他的手腕,塞进他的手里。
“陛下拜托臣的事是一次比一次繁琐。”方南巳没有挣扎,任他摆弄,而后輕轻叹了口气:
“臣要帮陛下盯着岭东,要照顾帮衬妙音阁,要替陛下安顿草地里捡来的废物,要盯着瑞鹤园和祥云斋,还要抽空与陛下幽会。实在分身乏术。”
“啧,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应天棋自己也觉得自己实在把方南巳剥削狠了,但谁让他手里就这么一个能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