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把火引到黄山崖,原本就是因为看不透这帮山匪的立场,索性借郑秉烛的手去探一番,若不可用,正好让他们狗咬狗。
但现在不一样了,河东旱灾的完成通知令应天棋心里多了“山匪或许可用”的念头。
跑这么一趟也不是脑子一热毫无准備就来,而是因为火已经烧到他们身上了,除了自己就是郑秉烛,这帮人没得选。
这套说辞,也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应天棋把这群山匪算计到死角,却没想到算来算去,算计到了自家人头上。
若方南巳一早和应天棋摊牌说实话,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应天棋张张口,正想继续攻心,方南辰却先道:
“小家伙,你知道沉龙寨里都是些什么人吗?”
应天棋眨了下眼睛,没吭声,只望着她,意思是自己不知道。
“贱籍、死囚、流放官眷、战场上捡回来只剩一口气的‘尸体’……你一句改头换面说得轻巧,可是这些人除了留在黄山崖当山匪,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哪里还能容得下他们?”
应天棋自然知道,除非走投无路,不然没人会选择躲在山里当强盗。
这世上能解他们困境的人不多,可是恰好,应天棋算一个。
“如果我说,我真的有办法给你们新的选择呢?”
应天棋静静与方南辰对视,他看见方南辰微一扬眉:
“不如先说说,你说这话的底气从何来?”
“我的底气从何来,我也不好说,我只能说,我从京城来,从宮墙中来。”
应天棋现在还不方便表露身份,连大饼也只能模模糊糊给人画了:
“各位或许不太了解宫墙中事,如今那位也还在困顿之中,能做的事实在有限,没法立刻助你们解决困境,但那位可以承诺,待到功成之日,定让各位能够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生活,不必为匪,自然,更不必为奴。我这次来,一是受方南巳所托,其二,便是替那位表表诚意。”
虽然应天棋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哪还能不懂他口中的“那位”是哪位?
“我说呢,叽里咕噜扯这么多,原来是招安来的。”向二爷嗤笑一声:
“就咱们头顶上那位皇帝,等他功成,不如等我养的那两头山猪开口叫爹!就算真能成,到时候卸磨杀驴,我们又找谁说理去?”
谈笑间,应天棋膝盖“噗噗”中了两箭。
“愈发放肆了。”方南辰冷声打断了向二爷。
应天棋将苦和泪咽进肚里,轻咳一声:
“……其实,那位很欣赏辰大当家。你们姐弟二人当真厉害,一个在前朝用那么短的时间积累战功,终做到一品大将军。一个隐姓埋名在山间经营匪寨,劫富济贫,竟也做到了如今这规模,带出了这么一帮能干的兄弟。”
“欣、赏?”方南辰琢磨着这二字,大约是觉得好笑,突然轻嗤一声:
“怎么,还想把我抬进宫做娘娘不成?”
“非也。”
应天棋重新正色:
“你的谋略和本事,绝不逊于你弟弟,那位说过,如果你当初同方南巳一起从军,如今的地位,绝不会比他低。虽然如今往事已定,时过境迁,但他愿意重新给你这个可能性。”
至此,方南辰倒有些听不懂了。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眼前这小孩的意思,应当是龙椅上那位有心提拔她,只是……
“谢那位厚爱,但我没有兴趣去为了那点虚荣扮男人。”
“不。”
应天棋看着方南辰的眼睛:
“不扮男装,也不用顶任何人的身份。
“那位的意思是,女子并不比男儿差一丝一毫,刻薄女儿身的那些老古板,说白了只是怕女子的德行与能力超过他们,伤害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男子身份,为了保持那么一点可怜的优越感,所以才不许女子这个不许女子那个,只许将她们困在后院,相夫教子传宗接代罢了。
“那位从来不屑这些所谓的规矩,所以,只要你辰大当家想,就可以用你原本的名姓、光明正大以你女子之身,和你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领兵打仗入朝堂、建功成家、立业封爵。
“这是那位能给的最大的诚意,只看辰大当家你信、或不信,肯、或不肯。”
第64章 六周目
方南辰此人的野心绝不逊于她弟弟, 应天棋正是因为看出了这点,才有底气同她说这番话。
这对于方南辰来说,绝对是目前最具诱惑力的条件之一。
毕竟在这种时代背景下, 女子处境艰难,绝大部分女人都得依附男子存活, 而方南辰恰好有个有出息的弟弟。
方南巳是什么人?御赐蟒袍,一品镇军大将军, 年纪轻轻便已是武将之首。
方南辰是方南巳的亲姐姐, 当年方南巳功成名就之时, 方南辰大可以讓他把自己接入京城, 在宅院里锦衣玉食地过好日子,再从朝中挑一名青年才俊嫁了,从此安稳一生,夫家混得好了或还有诰命加身,从此地位和荣耀便都全了, 做个被众人仰望的京城贵女不是难事。
但方南辰没有。
她没有选择唾手可得的安稳日子,甚至没有沾一点亲弟的光。
她选择隐入山野,帶着一群穷途末路人,藏在山里当起了山大王。
她帶着这群兄弟, 与权势作对,劫富济贫, 是恶贯满盈的山匪, 也是劫富济贫的仁义侠士。
她要的不是荣誉、不是地位、不是旁人的吹捧。
她要的是心中大义。
这种人有心, 也有本事,若没有那么多世俗限制,今日成就只会在方南巳之上。
方南辰是一只鹰,而应天棋愿意把她抛进碧空展开翅膀。
果然, 听完应天棋这番话,方南辰陷入了长久迟疑。
别说她了,连一旁的宋立和向二爷都目光灼灼地瞧着她看。
应天棋能看出来,方南辰身邊这群弟兄是很敬她很服她的。
他们或許比她自己都更加心动这份可能性。
他们或許不会为了名誉钱财和地位轻易动摇,却会为了方南辰成为应天棋的说客,与他站在统一战线。
眼瞧着宋立眼神中情绪越来越浓,就要开口说话了,方南辰却似察覺到了他的意图,抬手止住了他未出的声音。
她没理会宋立,而是瞧着应天棋问:
“你可知你说的这些近似于痴人说梦、天方夜谭?我要如何信你、信你那位的保证?”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应天棋的难处。
他窘迫地摸摸自己的口袋:
“我这趟来的着急,并没带什么信物和保证,但……”
应天棋又搬出了万能公式:
“辰大当家可以暂时不信我,也不信那位的许诺,但你或许可以信信方南巳?辰大当家自然比我更了解方南巳的为人,他在朝中谁也瞧不上谁也不结交,如今却肯为那位做事,大约也足可见那位私下里的人品了。”
应天棋一邊贷着方南巳的款,一邊使劲夸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一点不脸红。
“我那弟弟性格古怪,心思阴暗,行事诡谲,我可不敢轻易信他的。难保过两天又要从哪个旮旯拐角里钻出人来要我的命。”
果真是亲姐弟,损起来也一点不留口。
但话是这样说,方南辰却没再继续质疑了。
她没有回绝应天棋,也没有答应,而是淡淡移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