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鸣(126)

2025-12-21 评论

  “小郎君莫躲。老婆子眼神不好,耳朵却好得很。你俩昨夜那动静,瞒得了我乖妮,可瞒不了老婆子。你且说清楚,是你欺负他么?”

  张叁结巴道:“我……我……是,是他欺负我……不过这,这种事,也谈,谈不上谁,谁欺负谁……”

  婆婆叹了一声,终于放开了他发颤的胳膊。

  “我这乖孙,从小也不爱说话,也不与人争抢,我与他二叔时常担心他受人欺凌。他这两次从魁原回来,不知怎的开了灵窍,有说有笑,总算是长大了,想来是因为你。你只要会疼人、不欺负他,甭管你是男子还是女子,我老婆子也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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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肆兜着一肚子脂粉从集市上回来,见啸哥与婆婆一起在院中晾衣。啸哥拧干水分,将衣衫仔细展开,再递给婆婆,婆婆接过来摸摸索索地挂在绳上。

  俩人相识不到一日,却仿佛亲婆孙一般熟稔,配合得无比默契。啸哥耷拉着脑袋,抿着嘴唇,将虎牙包得严严实实,一脸老实乖巧,大气都不敢出。

  李肆: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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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肆给张叁涂了脂粉,又换上干娘缝补好的旧衣,梳好发髻,这便大着胆子带他出了门。

  虽然张叁双手有茧,身形仪态一瞧便是军士。可他跟随在李肆身边,哪怕遇到巡逻检查,李肆只需出示皇城司牌牌,说他是自己亲随下属,十分好糊弄。

  他便就此恢复了自由身,大摇大摆地与李肆一齐走在京师城的地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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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里,京师城中风云诡谲。

  先是官家的亲弟弟康王奉旨离京,前往黄河北面找枭二太子乞和。他离城之日,城中百姓拥堵相追,希望王爷能留下守城,并劝官家复用黎纲与左老相公。

  康王不理不睬,执意离城而去。不仅如此,这位与他父亲、兄长一脉同宗的胆小王爷,生怕自己被枭二太子扣下作了人质,也不知是故意避开还是真走错了路,竟与枭军擦肩而过,走到在宗铎总管庇护下的磁州城去了。随即他便龟缩在磁州再不冒头,只字不提寻枭谈和之事,此为后话。

  在康王离京后的第二日,他老爹太上官家也收拾起行囊,带上妃嫔,第二次弃京南逃。

  官家气愤不已,原本要阻止老爹这番荒唐之举——最早这祸事原本就是你惹的!逃了一次还想逃第二次!且留下陪儿孙一起遭罪罢!

  但福王乔慎劝下了官家,说太上官家倜傥风流、易招水劫、与火命相冲,留下他老人家于护国无益,且有损官家孝道之名。

  官家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自家这位风流老爹着实很不吉利!既然福王以孝相劝,官家便借坡下驴,放老翁离去了。

  官家自己倒也没有辜负所言,只字不提离京,留下固守国门——一方面是他心怀侥幸,觉着再用一些钱银与割地,应当能第二次换回安宁;另一方面,就算他心底想逃,可他这副时常心悸晕厥、愈发破落衰败的身体,也实在经不起逃亡的折腾了。

  官家一面派出信使向步步逼近的枭军乞怜,另一面又将国师神霄真人封为新的“京师四壁守御使”,将城外驻军都撤入城内,以仙火军为主力,布置起了城防事宜。

  短短数日,仙火军便挤满了城头墙间,血红的大旗铺遍了整座京师。到处都是黑烟缭绕的祈福火坛,堪称乌烟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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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枭军不日将至。李肆与张叁都放心不下,花了整日时间,将四方城门都转了一遍,想看看这位“神通广大、善驭仙火”的神霄真人究竟如何布置守城。

  李肆曾经帮助郑酒训练仙火军数月,对他们的军纪武艺原本有一些信心。但一看之下,所有仙火军的演武场上,都没有舞刀弄棒的兵士,取而代之的是唱诵不断的喃喃之音。

  李肆心中担忧,原想找郑酒问问情况,但转了好几个军营,也不见他身影。后来亮出皇城司身份,找兵士询问,才听说郑副将这几日都被国师唤入宫中,陪他作法祈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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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二人回到李家小院。

  寻凳子坐的功夫都没有,俩人一进院便蹲在地上。张叁就地摸了块炭屑,将白日里探得的守军布局画与李肆看。

  张叁:“京师城门共计十六座,他在其他要紧的城门都只布了两三千人,独独西北面的万胜门布了六千人,且全是仙火军的主力。你猜猜原委?”

  李肆想了想:“枭军第一次围城时,援军占东南,枭军攻西北。他这是觉得枭军在万胜门攻势将是最大?”

  张叁摇摇头:“这妖道不是修炼‘五甲兵法’么?你还记得不,他那徒弟马道长借此名头,在蚁县找属火的兵士,说要开门迎敌。依我看,这妖法一方面是故弄玄虚,为自己贴金;另一方面,是给自己留条退路。”

  张叁以木炭在万胜门外画出地形。

  “万胜门外有大片山坡,骑马不便,再往西五里地,便是树林。依我猜想,这妖道知道官家会以求和为先,只要顺利谈和,他还能接着做国师,享受荣华富贵。要是双方避免不了开战,他便将主力留给自己,在六千军的保护下,打开城门突围而出,借着山坡避开枭骑追击,自己逃离京师……”

  李肆惊讶地瞪圆眼。

  ——难怪这妖道处心积虑收敛兵权,原来是与太上官家和康王一样,为了逃离战祸,而各显神通!

  ——而这厮自己逃走之后,被他留下的门户大开的京师,便真是无计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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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自私歹毒疯狂的心思,若不是张叁点明,李肆靠自己是全然想象不出!他气得一拳捣在地上,将木炭屑凿得飞起,布局图也被捣散了。

  “哎!不知道疼么!”张叁惊叫,将他的拳头捉来一看,果然凿破了皮,鲜血霎时渗了出来。

  他心疼地朝那冒血的小马蹄直吹气,用自己袖角小心地蘸干血迹,擦去泥灰:“小愣鬼,有气便留着往妖道脸上捣,咋还捣起地来?”

  李肆的拳头被他捧在手心里伺候,嘴上还气愤道:“我去跟小弟说,这妖道不能留到开战之日!我明日,不,今夜便将他杀……昂!!”

  话没说完便疼得浑身一颤——啸哥又往他伤口上撒了那要人命的药粉。

  张叁摸了他的袖角,熟门熟路地将他的袖刀抠出来,往自己内衫上割了一块布条,替他缠裹起手背,嘴里安慰道:“小弟日日随他作法,难道还猜不到此事?小弟应是有所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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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巧不成书。张叁话音刚落,小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李肆耳根一动,反手握住了啸哥的手,示意他噤声。

  院门外有脚步声,步伐仓促又鬼祟,也带着滴落的水声,似曾相识。

  张李二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手都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李肆微踮脚尖,眨眼之间又滑到了院门边,侧耳细听外面动静。张叁则缓步去了一旁的院墙墙根,以防那贼人同他先前一样,试图翻墙。

  果然如他所料。那新贼人在院外来回踱了几步,像在确认什么,而后一个起跳,双手攀上了高高的院墙。

  站在墙根下的张叁抬起头来,望见两只胖手抠在墙尖上,外头传来好一阵挣扎与粗喘。废了老大的猪劲,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终于缓缓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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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酒好不容易才攀上高高的院墙,喘着粗气,借着月色往院内一瞧。

  ——这便看见了嘴角噙着笑的张团练。

  “咿!咿!”

  他被这许久不见的瘟神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想逃!

  然而张叁纵身一跃,扣住他两只猪蹄,往下一扒拉,便将他揪扯下来,摁在地上提起拳头。

  此情此景,多么似曾相识!郑酒捂着脑袋直求饶:“张团练饶命!饶命哇!我前几天才被李副使打过,脸都还肿着,我冤枉哇……”

  张叁笑着松了拳头,往他那瘦了几分的圆脸上轻轻拍一巴掌:“你来做甚?”

  郑酒带着哭腔道:“我来找李副使报信,你不是在蚁县么?你咋又在这?你可真是我的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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