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难听的, 过几十年, 孙家就彻底完蛋了。世家是如何跌落到寒门的, 说直白点, 不就是无官吗?一代无官, 代代无官, 再显赫的家族, 也都是寒门了。
说孙家不同?宇文霁之前已经好几代人无官了?那能一样吗?
先前孙家人是走了, 但一直都在养名,朝堂上总有世家大族提起,几代皇帝都曾下旨征其入仕。因为孙家是被江北世家高高供起来的一块牌位,上书“世家风骨”。
现在是科举取士了,而且谁都看得出来, 将来也都是科举取士,再加异地任官了。即便宇文霁嘎嘣一下死了,也不会变了。他们最多把督亭卫禁了。
这个对君主来说,太好用了,谁上去谁都会延续使用的。包括现在围一圈骂科举的世家,假设他们当中有人运气好得了天下,一样要继续用的。
将来不会再有孙家这样的情况了,两代人不做官,这一家就没了。
“咱们主动投降,他真能不要?”
“降卒不是都给送回来了吗?”
“那不一样吧?”
“就这么等着,不更是有死无生?”
“等小平王再发展个几年,彻底平定北方,那时候北方派过来的兵甲、人手齐备。科举上去的都是北人,小平王的亲信也都是北人,咱们南人怎么办?”
“还是得降!”
“就不该打这一场,咱们该直接降了!当时带着允州和脈州一块儿,小平王该是不会拒绝的。”
总之,别管小平王接受不接受,他们得降,必须降,削尖了脑袋硬降!
“杀了伪帝?”
被他们自己亲手推举的皇帝,这时候就成了伪帝了。
“不行。”说话这人,却是“病得快死了”的唐樊,“大王收养了许多刘姓孤儿,传言那些孩子乃是宇文厚的后人。且宇文德与王后的儿子,确实是在他那里。大王不喜多杀宗室。”
孤儿院的孩子们,从当年被宇文霁拉出来当书吏,就已经被有心人记在了心上。他们改名换姓,离开岐阳时又是孩子,原本到底是什么身份,外人很难查证,可还是能推测出,他们是宗室。
“这……他真要绝嗣,以旁支后裔继位?”
“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他不喜宇文羽,让宇文羽领了个纪检司,到处抓人,正常交际都做不得了。真是把礼仪都坏了。”
这位一提起来宇文羽就满肚子牢骚,世家自然有一套迎来送往的礼仪。正常朋友之间送礼,那能叫贪污吗?我与人家意气相投,送金银首饰,房舍奴仆,甚至把女儿也送了,又怎么了?这不该是传唱提倡的豪爽之事吗?应该说我慧眼识英啊。
左右提问的人,立刻跟他一块大骂起了宇文羽。
“真不杀?可宇文宏……”还是有人的注意力在正事上的。
被他们软禁担惊受怕,吃喝都有问题,宇文宏能不恨他们?
“要不把年长的都杀了吧。”
“即便年幼的,可日后若得了高位,知晓我等杀了他们的父祖,岂不是要寻仇的?”
“全杀了,此时便立刻让小平王不喜了。”
“小平王不喜,也不至于杀了我等吧?且不喜也只是我等猜的,若是小平王心里实际喜欢呢?”
杀还是不杀?江南世家分成了两派,争论不休。
就这么闹了几天,众人总算争出了一个结果,虽然这个结果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完美,但继续等着,就是找死。
梁州那情况,他们又不是没看见梁州的惨状。虽说江南不至于……但也只比梁州好一点,也没好到哪里去。
数日后,被封在皇宫里的宗室们,终于被带出来了。
宇文宏最初是吓得厉害的,只怕来人是要取他们的人头一用的。可来接他们的人态度恭敬,说是要送他们过江,作为皇太子,宇文宏却瞬间放松下来了——能活了。
宇文宏过去是经常蛐蛐宇文霁,可此时,他却又相信送到宇文霁手里,他能活命。因为宇文霁到现在为止,确实没杀过任何一个宇文家的宗室,他还养着不少宇文家的遗孤。他这样的行为,过去宇文宏说他蠢,此时宇文宏赞他胸襟广阔。
“父亲!父亲!咱们过江就有活路了。”
宇文度也活下来了,宇文宏虽然总是觉得父亲烦人,遇事之后,却也是真的孝顺,带领弟妹们,在缺吃缺喝的“皇宫”里,对宇文度悉心照顾,让老父亲撑过来了。
他们一路到了码头,然后就出变故了。年岁小的孩子和大人,要被分开,安排他们的世家说,他们不在一条船上。
说是坐不下这许多人,因为这一趟拉过来的,可不只是前禄王宇文度这一支。前段时间,江南确定的宗室,就都送进皇宫里去了。其余血脉较远的,都匆匆忙忙改了姓,脱离宇文家了。但现在这宗室,连大人带孩子也有五百多人。
这么多人,分几艘船渡江无可厚非,可偏偏要把年岁小(八岁以下)的孩子和大人分开,这就不正常了。
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咆哮越来越乱,现场眼看着要闹起来了。
宇文宏的手腕忽然被紧紧抓了一下,宇文宏一看,原先面目浑浊的父亲,此时却锐目放光,振作了起来。
他站起来,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他毕竟……曾经是禄王,曾经是江南的皇帝。
宇文家宗室见他走来,皆闭了嘴,退到一边。
宇文度看着那负责的世家,躬身行礼,道:“孩子还小,让亲娘跟着吧。”
他们这些人里,女眷不剩多少了,奴婢出身的妾室不知何时就不见了(不是跑了,是主家都自顾不暇了,这些无主的奴婢……谁伸手谁得)
世家嫁进来的女子,多回娘家去了。不想回的,甚至还有给娘家抢回去的。
因为此时跟宗室联姻是麻烦,但将来宇文霁渡江,说不准跟总是联过姻,就是保命符。
剩下的,都是正经能自己做主的,或者家里过于弱势胆小,不敢接的,还有年纪过大的老太太。
宇文度又行礼:“姑娘也都跟过去吧。”
那负责的世家也是个老人了,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宗室的男人们便默默地散开了,女子们无论老幼都被推出了人群,推向孩子那边,只偶尔传出压抑的啼哭声。有几个男的抗拒,被其他同族当场按住捂了嘴。明摆着十几岁的少年人懵懂地和他们的父兄们站在一起,看着母亲与姊妹带着幼弟走到了另外一边。
许多人吸吸鼻子挺直了腰,再怎么样,他们也是宇文家的宗室。
宇文度对女眷与幼子们躬身行礼:“日后,当拱卫陛下,忠于社稷。”
“必拱卫陛下,忠于社稷!”
边上看着的世家,有人后悔了,觉得还是该当场都杀了,留几个婴儿就够了。但让几个老世家拉住了,真全杀了,宇文霁也有借口将他们都杀了。事已至此,没办法,怪只怪宇文家烧高香,倾颓之时,出了个怪物。
宇文度带着宇文宏和一部分宗室上了头一艘船,世家们也不装了,他们上了船,便被赶入了底舱,舱口直接被钉死了。
宇文度坐下来,拉着宇文宏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念叨着:“吾儿莫怕。”就如宇文宏年幼时,雷雨天里,他抱着儿子轻轻安慰,那时候,王妃也还在……
当夜,江上忽遇风浪,数艘大船倾覆,唯有运送女子与孩子的船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