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续编(242)

2025-12-25

  萧玠勒令不许伤他,侍卫大惊失色,忙要上前阻拦。秦寄却仿佛毫不知痛,将绳撑到手部能稍稍活动,当即探手往靴边拔了虎头匕首割断绳索,在侍卫扑上来之前投身撞出门去。

  他一径跳树翻墙跃出东宫,从墙下捉住一个匆匆赶路的宫女,“西琼段宗主在哪里?”

  那宫女吓了一跳,手中果盘撒了一地,“妾……妾不知道呀。”

  秦寄把匕首顶在她喉边,“不知道?”

  宫女被剑锋逼到墙根,泪花四溅,哽咽着说不出什么。追出门来的脚步声响起,秦寄一下子松开她,“没关系,我知道了。”

  东宫卫赶出来时已经不见秦寄踪影,忙问宫女:“南秦少公呢?人哪里去了?”

  宫女捂着脖子跌坐墙下,哭道:“他……他找他娘去了!”

  两个侍卫一对视,大叫一声:“不好!”头也不回地冲西边宫门飞奔而去。

  屋檐上,倒吊的秦寄一跃而下,跟踪他们一路奔去。

  两个侍卫先到崇教门,城门乍开乍合之际,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脚踢翻一人抢过骏马,当即喝马过城。城上卫队突逢此变,正要挽弓,下面两名东宫侍卫已大声喝道:“住手,是南秦少公,统统住手!”

  萧玠因秦寄跳城之事闹得何其之大,自此之后,萧玠更是传令内外,见秦寄如其驾临。一听是秦寄,弓上箭矢当即收住势头,弓弦再不敢放松一分。

  趁此间隙,秦寄一打马腹,从缓缓合闭的宫门缝隙间直冲而出。

  听他马蹄渐远,较年轻的卫兵忍不住在城墙下急道:“就这么叫他走了?殿下的交待怎么办!”

  “出了崇教门,还有嘉德门、重明门、嘉福门,他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宫去!”年长者道,“再说,他要找他娘——他哪知道段氏在哪里?”

  秦寄的确不知道,但在跟到崇教门的时候,秦寄心下就有了判断。

  这是出宫的路——段映蓝原本在宫里,现在却不在宫里。

  皇帝或太子,突然调换了重犯囚禁之所。今时今日,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要杀她。

  要处斩这么一个声名赫赫的敌方首领,肯定要起到宣扬国威的作用,一定在一个官民围集、布告宣旨之处。

  只有宫门——萧玠设立“大问对”的地方——永安门!

  快,要再快!

  秦寄用不惯马鞭,他控紧马鬃,逼近嘉德门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竟如猿猱般援墙而上——恐怕这是两个侍卫不曾料到的。而城门侍卫想必听闻了太子令旨和秦寄的威名,没有一个敢下死手阻拦。

  对一群打鼠忌瓶的酒囊饭袋,秦寄不费功夫便逃出包围——他在攀上城墙阳面后,跃身从阴面翻下去。

  士兵们的大叫声尚未出口,便见秦寄如攀树而下的猴子,以手中匕首为凿子,迅速钉墙而下。可就算他天赋非常,如此越出嘉德门体力已经消耗殆尽。

  门外,天从四四方方变成广阔无垠,突然有股畅快的空气冲过他口道直达肺腔,这样满怀自由意志的风让秦寄陡然振奋。

  太阳已经高悬了,都说中原好午时问斩——已经逼近午时了!

  秦寄顾不得其他,从旁抢过一匹马,不管不顾地狂奔向西——永安门在西方!

  驱马的口号已经破碎支离,秦寄忍住一声不敢咳,一息不断地喝马。

  快,再快!

  如此飚行不久,秦寄在集结围堵的人山人海外,看到一面高悬的旗帜。

  是大梁的军旗。

  旗下,高台矗立,禁军如墙。

  两名身披甲胄的左卫军官推出一口铡刀。

  中书令杨峥当先而立,一口长髯在风中悠悠飘荡。

  底下百姓叫道:“杨相公,都说今日处斩段映蓝,人在哪里?”

  “是啊,咱们酒都买好了!这女人联合齐军害了樾州多少人口,还有潮州!我阿姨一家就是叫她围死在潮州城里,没有粮食,身子都给炖汤吃了!”

  “我儿子新在樾州娶了媳妇,才不到一年……我连尸骨都没得收啊!”

  “人哪?相公,人在哪里?”

  百姓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嚷声中,秦寄跌下马背,在无数振动的手臂间拨挤上前。他在窒息的空气里,看到铡刀高悬,而安置罪犯的铡口处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难道有变?

  突然,一道利光闪过秦寄眼睛。他追寻的眼光比对方收回的动作更快——人群中,一只黢黑粗糙的手把腰剑插回鞘中。

  是个中年男人,左眼盖罩,身材结实,耳上没戴坠子,但有耳洞。

  是个西琼人——是段藏青。

  西琼预备劫场救人!

  这一刻,秦寄突然抖如筛糠。他嘴唇张合几下,却叫不出短短“舅舅”二字,手也哆哆嗦嗦地摸向靴边,却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匕首拔出来。

  思绪纷乱间,一名军官气喘吁吁地跑上高台,虽尽量压低声音,但仍被台下最靠近的人群听见:“相……相公,段映蓝不见了!”

  “不见了?”杨峥大惊失色,“可曾回禀陛下?深宫戒备何其森严,怎么可能不见?”

  那军官道:“咱、咱们巳时奉命带人,神龙殿已然人去楼空。尉迟将军已经去禀告陛下了,先让卑职赶来,同相公商议个章程!”

  临刑死囚突然失踪,为已然沸腾的人群又添一把大火。百姓喧哗涌动,刺客潜伏戒备,禁军面面相觑,各方势力被这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秦寄观察那西琼人脸色,也是一片茫然,显然不是他们的手笔。

  一片大哗间,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段映蓝在此!”

  万众瞩目下,萧玠缓缓登台。

  他形容与昨夜无二,只是脸上已经是面对臣民的镇定持重。他身后,两名东宫侍卫上前,放下一抬蒙布春凳。

  萧玠高声道:“本宫身经樾州浩劫,立誓手刃此贼,以慰我破碎山河无辜百姓!今践此诺言,在场诸君皆为见证!英魂在天,可安息矣!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他在呼喝声里揭开白布。

  凳上,是一具属于段映蓝的尸首。

 

 

第142章 

  神龙殿昨夕的夜晚寂静无声,当殿门在一日之内第二次推响,段映蓝预感,最后的结局有改写的可能。

  她转过头,在月亮灌注的一束强光里,看到逐渐清晰的萧玠的身影。

  段映蓝严阵以待的神色变得玩味起来。她上下打量萧玠一遍,“大晚上的,梁太子这是掉了池子?”

  萧玠在东宫近卫簇拥下姗姗而来。他没有落座,裹着狐裘站在段映蓝面前,不言。

  段映蓝这才开始审视他的表情,萧玠感觉被一条鳞片鲜蓝的毒蛇窥伺。不一会,段映蓝眯眼,做出判断:“阿寄知道了。”

  “是,他知道了。”萧玠道,“你得逞了。”

  段映蓝无所谓地笑了笑。

  萧玠声音平静:“我本不清楚你的算盘,但见阿寄的反应,我突然明白了。你千方百计让他知道你被俘入宫,并不是为了让他救你。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把你救出?”

  “你想让他看着你死。”

  萧玠轻轻吸一口气,“如果他眼睁睁看你为陛下处斩,会不会动弑君刺驾的心思?陛下对阿耶负疚甚深,如果阿耶的独子真要杀他,他会不会还击招架?”

  他盯着段映蓝的眼睛,居高临下,像一只意欲啄蛇的鹤。

  “但如果,是我杀你呢?”

  他挥了挥手,郑缚捧一只托盘在案,一条白绫,一杯毒酒。

  萧玠道:“宗主武功过世,不敢予以匕首。这些东西,二者择一吧。”

  段映蓝手指抚过杯沿,“如果我记得不错,梁皇帝要在明日午时将我推出辕门明正典刑。梁太子夤夜赐死,你爹不知道吧?”

  “本宫有监国之权,”萧玠道,“今夜行刑,在权责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