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闻道正坐在一旁捻糕吃,“哎,臣可没答应一块去。”
萧玠掉头看他,“三哥。”
崔鲲抱臂靠在书架上瞧他们,在心中倒数,还不过两个数,虞闻道便将碟子放下,捏着一块糕走到萧玠面前。
萧玠说:“我吃不得豌豆糕。”
这糕加蜜加糖,做得太甜,萧玠一吃便要咳。
虞闻道仍举着。
两人眼神来回一趟,萧玠试探张口,将糕咬住,有些惊奇,“不甜哎。”
虞闻道笑道:“城西铺子的老手艺。只加少许茉莉花蜜,不另加糖。那些多加糖的,多半是锤面的手艺不地道。臣问过太医,这糕殿下吃得,不过也要少吃。”
崔鲲倚着公案,抱臂瞧他俩。
她比当事人更早地瞧出这段感情的端倪,因此,当天的很多异样她不是没有察觉,而是统统冠以爱情之名。那块豌豆糕便不动声色地给过警示,但当那甜蜜之气涌入鼻腔时,崔鲲只以为是爱情发酵后应有的味道。第二天她才想起,爱情味苦,砒霜味甘。这时她脑中掠过当天的天色,不过晌午,已布浓云。
这样欲来的山雨之前,她居然只是提醒:“瞧着要下雨。”
# 白璧之陷
第49章
【一间厢房,四面白墙。房中有两张太师椅,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两个茶杯,一把茶壶,壶嘴白汽腾腾。】
【房中很黑,只点一盏油灯。房外传来雨声。】
【一把太师椅中,坐着一个穿黑斗篷的男人。门响了,一个戴斗笠的人钻进来。到了屋里,依旧没摘斗笠。】
黑斗篷:下雨了?
斗笠人:(从另一把太师椅中坐下)下雨了,好大的雨。
黑斗篷:(倒茶,推给斗笠人)天公作美!就算皇帝快马加鞭,赶到玉陷园,早已是生米熟饭,板上钉钉!他再偏心太子,也受不住天下人的唾沫星子!(观察对方神色,皱起眉头)怎么,没有得手?
斗笠人:(拿过茶杯)没有,虞闻道及时赶到,把那两个女孩轰了出去。
黑斗篷:(突然从椅中站起)完了,完了!
斗笠人:没完!(招手让对方附耳,神秘兮兮地)那间屋子里,只有太子和虞闻道两个人。
黑斗篷:(吃惊地)你是想……?
斗笠人:是,我是想!(阴恻恻地)你说,如果大梁的太子是个龙阳,皇帝要怎么处置他,朝廷能容的下他?断了太子的根就是断了皇帝的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黑斗篷:(背着手,原地连转几圈,焦急地)那可是嘉国公的儿子,你算计他,你疯了?
斗笠人:(把茶杯往案上重重一墩)皇帝的儿子我都算计,还怕他区区嘉国公的儿子?
黑斗篷:(不可置信地摇头)你真的疯了,我不干了……(咆哮着)我不干了!
斗笠人:(又倒一杯热茶,施施然地)如果太子得了喘息之机,不会揪住今日之事处置你吗?你现在想脱身,晚了!还有姓虞的那小子,皇帝让他挑旗改军械的任命就要下来了。他那套章程何止减少火耗,更是短了油水。你每年靠军械刮的黄金怎么也有这个数,眼看着就要被嘉国公世子一榔头锤碎了!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我都替你肉疼。你就这么认了命,让他顺顺当当地干下去?
黑斗篷:你的意思是……?
斗笠人:(呵呵一笑)他把萧玠害了,皇帝还能让他担此重任?不把他剁碎下酒就是好的!军械改不了,银子照样流进你的钱袋子。一箭双雕的良机,我劝你考虑清楚。(看向对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老兄,我提醒过你,不要轻易跟魔鬼做交易。现在,你只能跟魔鬼共沉沦了!还是好好想想,是走出这扇门送死,还是坐下来,和我商量后续安排。
黑斗篷:(踱来踱去,叹气,从椅中坐下)
斗笠人:(给黑斗篷倒茶)知会你的人,不要打草惊蛇,干柴就位,再给他们添把烈火。两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给他们留够足足的时辰。切记八个字——人多势众,七嘴八舌。务必把这件事宣扬起来,让黄发总角、街头巷尾,无所不知、无所不谈!
黑斗篷:(重重叹气)唉!那是个不错的孩子。那两个,都是不错的孩子。
斗笠人:(冷冷地)父债子还,因果有报。
黑斗篷:(端起茶杯)好吧,你还有什么嘱咐——指令?
斗笠人:(咬牙切齿地)捉贼拿赃,捉奸见双。务必抢在皇帝之前,将二人捉奸在床,这是重中之重!(阴森森地笑)我真是迫不及待要看皇帝的表情了,一定非常精彩,相当精彩!
黑斗篷:(向斗笠人举杯)好吧,好戏开场了。
斗笠人:(与黑斗篷碰杯)好戏开场了!
——幕落
【人员迅速搬动桌椅,舞台上方,吊起一块刻有“甘露殿”三个漆金大字的匾额。】
***
甘露殿中,萧恒批着奏折,右手突然毫无征兆地痉挛一下。
案上油灯扑地熄灭了。
萧恒转头,见窗被吹开一条缝。窗外大雨皇皇,从过午一直下到深夜。
刑部那边递来消息,今天下午,太子带领人马赶往玉陷园。来回一趟路程不短,这样大的雨,只怕要在那边住一夜。
按理说,萧玠身边有足够的护卫,萧恒最该担忧的应当是他带没带够衣裳,落下今晚的药怎么办。但现在,他心慌得厉害。
没有任何原由地,不祥地。
萧恒尝试再批几页折子,那些字却忽大忽小,如何都进不了脑子。渐渐,他感觉喘不动气,并且清醒认识到,这不是由于长生对血管和心脏的压迫。
只是害怕。
他腾地从椅中站起来,秋童听见动静,也忙赶过来,看见萧恒的脸色,大吃一惊:“陛下先去躺一会,奴婢这就煎药。”
萧恒抓住他的手臂,“阿玠那边有没有消息?”
秋童安抚道:“且没有呢。若有什么事,殿下定会派人回报。陛下若不放心,奴婢遣人去问问。”
萧恒呼吸几下,还是道:“雨太大,还是等稍小些……”
“陛下,陛下!”
剩下的话被殿外疾呼声和失仪的奔跑声打断。
一条人影闪进殿内,雷电降落时萧恒看清,是一个湿淋淋的尉迟松冲到面前,未卸刀剑,面如死灰。他仰脸看着萧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唇颤抖着叫道:“陛下……”
“殿下……出事了。”
***
阁子门被哗啦打开时,萧玠被冷风冻地一哆嗦。
好多人……好吵……他们为什么这么盯着自己,恐惧地、惊诧地,甚至嫌恶地,像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还有阿子,他为什么在流泪?
萧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喉咙里只能挤出怪异的呻吟。太热了,从头到脚,他想喊,想大叫,想紧紧抱住一个人攀紧一个人……他好像正在这样做。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震颤,都在晃动,像大风雨中即将破碎的纸船。
嗡隆嗡隆的雨声人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里,萧玠渐渐恢复了视觉。他转了转眼睛,先在头顶看到一双晃动的脚掌。脚趾蜷缩,脚背紧绷……往下,是有些抽卝搐的小腿线条……再往下,他看到一双手,一双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攥在那痉卝挛的双股上……是自己的手吗……
这时候,萧玠听到一声低吼——有人压在自己身上。他在这时候恢复了部分知觉——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拧紧了,胀得要命、痛的要命,也痒得要命。他找不到出口,像火烧也像虫子咬,只能扭着身子来躲……有棵树,有个人多好……他像紧紧抱着什么人,伸着脖子大叫却叫不出一声……那些人哭喊着,勒令着……房门重重关上,跑动声响起来……发怒声,大雨声,拍打声,喘息声……
萧玠跌在榻上,那双手终于脱离了……他随之望去,见脱离的还有另一样,从那青紫遍布的腿面掠过,留下一条蛇一样的水痕……那感觉像在自己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