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听得懂汉语,但却不会说,所以闻析觉得,当初他以阿默的身份在他的身边的时候,应当就是因为纯粹不会说汉语,所以才一直装哑巴。
亏得闻析还以为他是个真哑巴,三年前还是在坠河的时候,才从耶律骁的口中,听到了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和闻析在一起相处机会,对于耶律骁而言,每分每秒都是十分珍贵的。
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
“闻析,吃药,吃糖,给你。”
耶律骁稍微调整了下位置,他本是该将闻析扶着,靠坐在床头再服药。
但他却舍不得将人放开,依旧是抱在怀里,让闻析靠在他的身上,再以另一只手,端起了还剩下大半的药。
闻析只是闻到那味儿,便一脸的生不如死。
“耶律骁,你还是干脆让我去死吧,每日喝这些药,我真是生不如死……”
话没说完,便被耶律骁不高兴的捂住了嘴。
那双绿油油的瞳仁里,写满了禁忌的不高兴。
“说死,不可以!”
“闻析,我的,永远。”
闻析真是头疼,这三年来,他想尽了各种法子,别说是逃离西戎,便是王庭他也走不出去。
耶律骁可比裴玄琰要难应付多了。
若是裴玄琰惹闻析不高兴,强迫他,闻析可以和他闹,甚至是以死相逼,裴玄琰绝对会让步。
但耶律骁不是。
更准确的说,西戎人的骨子里,都是疯狂的偏执。
若是闻析以死相逼,耶律骁二话不说,就先拿着刀子往自己的身上砍。
把自己砍得鲜血直流,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还反而对闻析说:“你死,我死。”
闻析真是怕了他了。
他真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惹上的一个比一个疯。
“我真的吃不下,我的胃里都是空的,强迫喝药只会一直吐,你便放过我吧。”
耶律骁依旧固执的拿着瓷碗,一双绿瞳盯着闻析,但很快绿瞳便染了血丝,甚至看上去还像是要哭了。
“不喝,会死,不许死,闻析,恳求你。”
有时候闻析是真的会被耶律骁的毫无逻辑的汉语给气笑。
不过也不怪耶律骁会如此害怕,一定要他喝药。
刚被耶律骁带回西戎王庭的时候,闻析气若悬丝,每日昏睡的时间长,清醒的时间短。
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巫医,却都一个个的摇头,甚至还有巫医提出,早些为闻析办法事超度。
气得耶律骁当场便拔刀将人给砍了。
还是后来,也不知耶律骁从哪儿抓来的一位游医,这游医乃是大壅人,立志走遍天下尝尽百草。
可时运不齐,被耶律骁给抓了过来,强迫他给闻析治病,若是治不好闻析,便杀了他。
如此治了大半年,闻析才算是勉强捡回了半条命。
之所以说是半条命,是因为即便是救回来了,他的身子却是坏了。
终日以药为伴,更要命的,还是因为落水,导致本便没痊愈的双腿更是雪上加霜。
若是在温暖的地方休养,或许双腿还能养得好些。
可西戎地处最西北,终日寒冷,尤其是入冬,哪怕帐子内整日烧着炉子,这冷也是钻进骨头里的。
闻析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只能靠着喝药来缓解。
可他实在是喝不下了,可喝不下他就只能疼得厉害,如此形成了死循环。
这三年来,耶律骁见了太多次闻析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他实在是害怕,害怕闻析会像三年前那般,在他的怀里,如何也叫不醒。
“耶律骁,你若是真想让我活下来,便放我走吧,我想回家,我想我的家人了。”
一提起回家,耶律骁的脸上就没了笑容,甚至是低沉的可怕。浑身上下都有压制不住的弑杀血气。
“家人,我也是,不可能,离开。”
这又回到了最开始,两人在一个问题上,一人要回大壅,一人不肯放。
闻析也实在是没精力,说了一句后,他也没力气说话了。
耶律骁依旧要他喝药,他只能闭着眼,强迫的喝两口吐一口,才勉强将一碗药喝完。
一开始的时候,闻析喝了药,能其到很好的止痛效果,他能昏昏沉沉的睡着,睡着了也就不那么疼了。
但是如今,药喝多了,身体也产生了免疫。
他非但睡不着,反问还清醒的疼着。
耶律骁给他擦了擦嘴,小心将他放下,从护了一路的木盒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盆淡粉色的玉兰花。
“闻析,喜欢吗,花?”
草原上的花草都是适应严寒的品种,因此并没有娇贵难养的玉兰花。
这是大壅才有的玉兰。
闻析不由抬手,拂过玉兰的花瓣。
“你踏入了大壅的国境?”
耶律骁发动战争,与大壅厮杀了快三年,但闻析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只是知道,时不时的,耶律骁便会从大壅带来各种玩意,在闻析的眼里,这些都是耶律骁为了逗他开心,偷偷去大壅买的。
但很快,闻析便缩回了手指,叹了声:“玉兰开得再好,在西戎的冷风之下,也会很快凋零溃败。”
耶律骁将玉兰放到闻析怀中,他则是捧住闻析的脸颊。
“我会,养好,和你,一样好。”
可是他都快被他给养死了。
闻析还想说什么,但忽然蹙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煞白,额角不断冒出冷汗,他只能咬着下唇忍受。
耶律骁见状,慌忙蹲下来,慢慢而小心的,掀起棉被,抬起那双疼得痉挛的双腿。
熟练的,对着双腿按揉了起来。
闻析侧过脸,几乎将整张脸,埋没在了枕上。
不知过了多久,闻析才算是缓了过来。
又或者说,是疼到麻木了,到后面他也不知道是疼得厉害,还是已经不疼了。
耶律骁小心的,将棉被给他盖严实,又将人搂到怀里。
一开始闻析不愿意与他如此亲近,但是这家伙实在是比裴玄琰还要唯我独尊。
抱着就不肯撒手,把闻析勒得都快喘不上气儿,在他不得不妥协下,才肯松了松力道。
后来闻析便随着他去了,他越来越没有精神,也懒得再和对方计较这些。
在这毡帐内,连窗户都是关上的,只为了不让冷风灌进来,引得他的腿疾越发严重,所以闻析长久长久的,看不到什么阳光。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窗户的方向,小声的问:“耶律骁,我还能看到来年花开吗?”
“当然,闻析,回家,很快,我带你。”
没什么活气的琉璃眸,在听到回家两个字后,转动了一下。
“你放我回家?真的吗?”
耶律骁只重复:“我,和你,回家。”
闻析又不再看他。
他怎么可能会放他走,让他回到大壅,回到家人的身边。
也不知父亲兄长妹妹如何了,过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在他们的眼里,他已经不幸遇难了?
也是,过了这么久,恐怕已经没有人再找他了。
可是,他真的不想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身边都是一群陌生的人。
一滴泪水,无声无息的滚落眼角,闻析很快抬手拭去。
药效上来了,昏昏沉沉之间,似是有人入帐,裹挟着刺骨的冷风。
闻析见不得风,无意识的瑟缩了下。
耶律骁当即将人搂得更紧,同时阴冷的鹰眼,带着警告扫去。
将士忙跪下禀报:“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