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迟疑了一下,就点点头走进俱乐部。自从他的妹夫蒙达古?达尔第在巴黎去世以后——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肯定不是自杀——这所伊昔姆俱乐部在索米斯眼中好象变得上流些了。乔治,他知道,也已经不再干那些荒唐事儿,现在一心一意只放在饮食享受上,吃起来总拣最好的吃,使自己不至更胖下去;至于赛马的玩意儿,照他自己的说法,“只养一两头老废物保持一点生活兴趣而已”。有这些缘故,所以索米斯在拱窗前面找到自己堂弟时,并不感到过去上这儿来时常感到的尴尬心情,好象做了一件冒失事儿。
乔治伸出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来。
“战后还没看见过你,”他说,“嫂子好吗?”
“多谢,”索米斯冷冷地说,“还不错。”
乔治脸上的肥肉有这么一刹那挤出隐隐的揶揄,眼睛里也显露出来。
“那个比利时家伙,普罗劳,”他说,“现在是这儿的会员了。一个怪人儿。”
“很对!”索米斯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老悌摩西;他说不定随时都会咽气的。想来他的遗嘱已经做好了吧?”
“做好了。”
“你应当去看望他,或者随便哪一个去一下——老一辈子里最后的一个了;他现在是一百岁,你知道。他们说他就象个木乃伊。你预备把他葬在哪里?按道理应当给他砌一座金字塔才是。”
索米斯摇摇头。“葬在高门山祖坟那边。”
“哼,我想如果葬在别处的话,那几个老姑太会要想他的。他们说他对饮食还感兴趣。你知道,他说不定还会活下去。这些老一辈的福尔赛可真有他们的。十个人——平均年龄八十八岁——我算了一下。这应当和三胞胎一样少见。”
“就是这些事吗?”索米斯说,“我得走了。”
“你这个不通人情的浑蛋,”乔治的眼睛好象在回答。“对了,就是这些。你去看望看望他——老家伙住在古墓里说不定要显圣呢。”乔治脸上肥线条形成的笑容消失了,他接着又说:“你们做律师的可曾想出什么办法逃避这个狗所得税呢?固定的遗产收入受到打击最厉害。我往常每年总有两千五百镑;现在弄得仅仅拿到一千五百镑,生活费用倒拍了个双。”
“啊,”索米斯低声说,“赛马受到威胁了。”
乔治的脸上显出一丝勉强的自卫神情。
“哼,”乔治说,“我从小受到的教养就是游手好闲,现在人老力衰,却一天天穷下去。这些工党家伙非全部拿到手决不干休。到那个时候,你打算怎样来谋生呢?我预备每天工作六小时,教那些政客懂点风趣。你听我的忠告,索米斯;去竞选议会议员,先把每年四百镑拿到手——还可以雇用我。”
索米斯走后,他又回到拱窗前自己座位上去了。
索米斯沿着毕卡第里大街一面走,一面深深玩味着他堂弟适才的一番话。他自己一直是克勤克俭,乔治则一直是又懒惰,又会花钱;然而,如果一旦把财产充公,受到剥夺的倒反而是他这个克勤克俭的人!这把所有的德性都否定了,把所有福尔赛的原则都推翻了。离开了这些,试问还能建立什么文明社会呢?他认为不能。他那些藏画总还不会充公,因为他们不懂得这些画值多少钱。可是,一旦这些疯子榨取资本起来,这些画又能值多少钱呢?全成了落脚货了。“我自己倒不在乎,”他想,“在我这样的年纪,我可以一年靠五百镑钱过活,然而完全不感到什么不便。”可是芙蕾!这笔财产,在投资上分布得这样明智,还有这些谨慎挑选和收集来的宝物,不都是为了她!如果弄到后来都不能交给她或者遗留给她,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而且现在跑去看那些无聊的未来派作品,弄明白它们有没有前途,又有什么用呢?
虽说如此,他抵达考克街附近那家画店时,仍旧付了一先令,拿起一份目录走了进去。大约有十个人正在东张西望。索米斯走前几步,迎面看见一座象是被公共汽车撞弯的电灯杆子。这东西就陈列在离墙三四英尺远的地方,在他那份目录上写的是“朱庇特”。他带着好奇心细看这座石像,因为他新近对雕刻也稍稍留意起来。“这如果是朱庇特,”他想,“不知朱诺又是什么样子呢。”突然间,他看见朱诺了,就在对面。在他看来,朱诺简直象一只水泵带两只柄子,穿一件雪白的薄衣裳。当他还在凝望这座像时,两个东张西望的人走到他左边停下来。“太妙了!”他听见其中一个说了一句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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