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索米斯一个人暗骂。
另外一个的年轻声音回答:“你错了,老兄;他在捉弄你呢。当他象上帝那样创造了朱庇特和朱诺时,他在说:我看那些傻瓜可吃得了这一个。他们果然全吃下去了。”
“你这个小浑蛋!伏斯波维基是一个创新派。你难道看不出他已经把讽刺带到雕刻里来了?造型艺术、音乐、绘画,甚至建筑的前途就决定在讽刺上面。非如此不可。人都腻味了——情感的玩意儿谁都不喜欢。”
“哼,我还能够对美感到一点兴趣呢。我是经过大战的。你的手绢掉了,先生。”
索米斯看见一块手绢递到自己面前。他接过来,但是天然有点疑惑,就凑近鼻子闻闻。气味对的——是陈花露水的香味——而且角上有自己名字的缩写。他稍微放心一点,就抬起眼睛望望那个青年人的脸。两只耳朵有点招风,一张带笑的嘴,一边留一撇小胡子,就象半截牙刷,骨碌碌一对小眼睛。
“谢谢你,”索米斯说;然后有点气愤地又接上一句:“很高兴听见你喜欢美;这种事在目前是不大见到的。”
“我简直着迷,”年轻人说;“可是你跟我是硕果仅存的了,先生。”索米斯笑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画的话——”他说,“这是我的名片。随便哪一个星期天,如果你到河上去并且愿意光顾的话,我可以拿点真正的好画给你看。”
“多谢多谢,先生。我非常之愿意到府。我叫孟特——马吉尔。”他把帽子除下来。
索米斯这时已经懊恼有点冒失,所以只抬一下帽子还礼,同时不屑地看看年轻人的同伴,那人打了一根紫领带,蛞蝓似的难看的腮须,鄙薄的神情——就好象自命是个诗人!
他好久没有作过这类冒失的事情了,所以就找了一处凹进的小间坐了下来。他怎么糊里糊涂把名片送给这样一个飞扬浮躁的青年?而跟他在一起的又是那样一个家伙。这时,一直藏在他思想深处的芙蕾就象自鸣钟报时的金丝人儿突然跃了出来。小间对面屏风上是一块大画布,上面涂了许多番茄色的方块块,此外什么都没有,至少从索米斯坐的地方看起来是如此。他看一下目录:“32号——未来的城市——保尔?波斯特。”“我猜这也是讽刺画,”他想。“什么样子!”可是这第二个冲动来得比较谨慎。匆促的否定是不妥的。过去蒙耐的那些条条道道的作品后来竟成了那样的名件;还有点点派和高根。是啊,便是后期印象派之后,也还有一两个画家不容轻视呢。说实在话,在他三十八年的鉴赏家生活中,他已经目睹了许多“运动”了,嗜好和技巧的浪潮是那样的大起大落,弄得人什么名堂也摸不清,只知道每次风气改变,总是有利可图罢了。眼前这个玩意儿说不定正是一个应当克服自己原始厌恶的例子,否则就会错过机会。他站起来走到那张画前面,拚命用别人的眼光来看它。在那些番茄色方块块上面,在他看来好象是一片夕照,后来却有个人走过时说:“他这些飞机画得多妙,可不是!”番茄色方块块下面是一条白带子,加上些垂直的黑条条;他简直看不出有任何意义,后来另外一个人走过来,低声说:“他这前景表现得多好!”表现?表现什么呢?索米斯又回到座位上。这个东西“太出格了”,他父亲在世时就会这样说,所以他看简直狗屁不值。表现!啊!听说大陆上现在全是表现派了。现在流传到这儿来了,可不是?他记得一八八七年——也许八八——来过第一次流行性感冒的浪潮,人们说是从中国开始的。这个表现派——不知道又是从哪儿开始的。这东西简直是十足的祸害!
他一直觉察到一个妇人和一个青年站在自己和那张“未来的城市”之间。两个人转过身来;突然间索米斯用目录遮着自己的脸,而且把帽子向前拉下来一点,只从缝隙间望出去。那个背影一点没有错,和从前一样婀娜,虽则上面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伊琳!他的离婚妻伊琳啊!这一个,无疑是她的儿子——和乔里恩?福尔赛那个家伙生的——他们的儿子,比自己的女儿大六个月!他一面在脑子里喃喃叙说着自己离婚的那些可恨日子,一面站起身来打算避开,可是很快又坐了下来。她这时已经掉过头来跟儿子谈话;那个侧影仍旧非常年轻,使她的花白头发看去就象在化装跳舞会里洒了粉一样;她的樱唇笑得非常之美,索米斯这个第一个占有者就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笑过。他恨恨地承认她仍旧很美,而且身材和已往一样轻盈。那个孩子向她笑得又多么亲热呀!索米斯心里百感交集。母子两个这副亲热样子使他甚感不平。他恨这孩子对她笑成那样子——比芙蕾对自己还要亲热;她不配。她和乔里恩的这个儿子很可以是他的儿子;芙蕾很可以是她的女儿,如果她克守妇道的话!他把目录放低一点,如果她看见自己,那就更好!她的儿子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她过去的行为,当着他的面提醒她一下,这将是尼米西司女神的有益指点,因为报应肯定迟早要找上她的!后来有点感到这对于他这样年纪的福尔赛人说来,未免太过分了,所以他掏出表来。四点钟过了!芙蕾又晚了!她是上自己外甥女伊摩根?卡狄干家里去的,总是被他们留在那儿抽香烟、聊天等等。他听见那个男孩子笑了,而且急切地说,“我说,妈,这是不是琼姑的一个可怜虫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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