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他们用来选画和贴标签的画室原来是好丽小时候的课室,她养蚕、晾紫薄荷、学琴,以及其他学习,都是在这间屋里。现在七月底,虽则房间是东北向,却从久已褪了色的淡紫纱窗帘间传来一阵阵熏人欲醉的暖风。为了恢复一下残留在这间人去楼空屋子里的已往光荣,就象追念一片古战场的鼎盛时代一样,伊琳特地在那张沾满颜料的桌子上放了一瓶玫瑰花。这瓶花,和乔里恩的爱猫——它仍旧死守着这个废弃的住所——是这间凌乱而悲惨的工作室里的两个快乐场所。乔恩站在北窗跟前,闻着那股带有神秘的温暖草莓香的空气,听见一部汽车开来。那些律师又来谈什么无聊的事情了!为什么这种香味使人闻了有点回肠荡气呢?是从哪里吹来的——房子这一面并没有草莓圃啊。他不自觉地从口袋掏出一张弄皱了的纸,在上面断断续续写了些字,胸臆间开始变得温暖起来;他搓了搓手掌,没有多大一会就匆匆写出下面几行:
如果我能够作一首短歌——
一首短歌来安慰我的心!
我要全用小东西来编成——
流水的溅泼声,翅膀的摩擦声,
蒲公英的金冠放蕊吐萼,
雨点咝咝簌簌地落,
猫儿的呜呜,鸟儿的喁喁,
和一切我听见过的低语:
青草间、绿草间无主的清风,
远处飘来的营营和嗡嗡。
一首歌象花儿一样娇嫩,
象蹁跹的蝴蝶一样轻盈;
而当我看见它一旦开放,
我就让它去飞翔歌唱。
他站在窗口仍在一个人低声读着诗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身看时原来是芙蕾。望着这个骇人的精灵,他开头并没有表示,也没有作声,同时她明媚而生动的眼波在他心里引起一阵狂喜。接着他走到桌子面前说:“谢谢你来看我!”但是看见她退缩了一下,就象他扔了一个东西过去似的。
“我说我要见你,”芙蕾说,“他们就把我带到这儿来了。不过我还可以走。”
乔恩紧抓着那张沾满颜料的桌子。她的脸,她穿着花边衣服的身条,在他眼中印上一个极深刻的、极鲜明的影子,就是她这时从地板上沉下去,他一定仍旧看见她站在那里。
“我知道我告诉你的是谎话,乔恩。可是我说谎是为了爱你。”
“哦,是啊!是啊!这没有关系!”
“我没有回你的信。有什么意思呢——没有什么需要回的。我只想看看你。”她两只手伸了出来,乔恩从桌子对面抓着她的手。他想讲几句话,可是心思全放在不要勒痛她上面。他自己的手好象很硬,而她的手则是那样的软。她差不多挑战似地说:
“那段往事——难道那样的十分可怕吗?”
“是啊。”他的声音也带有一点挑战意味了。
她抽开手。“我没有想到,在这个年头,男孩子还是听母亲摆布。”
乔恩的下巴抬了一下,就象被人打了一拳。
“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恩。这话讲得太没有道理了!”她迅速挨到他身边来。“乔恩,亲爱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关系。”
她的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用额头抵着手;帽沿碰到他的脖子,乔恩能感到帽子在抖。可是他就象变得麻木不仁一样,对她毫无表示。她把手拿掉,走开去。
“好吧,你不要我的话,我就走。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会丢掉我。”
“我没有,”乔恩叫,人忽然活了过来。“我不能。我要再想想法子。”
她的眼睛一亮,扭着身子向他走来。“乔恩——我爱你!不要丢掉我!你要是丢掉我,我真不知道怎么——简直叫人走投无路。那算什么呢——过去的那些事情——跟我们的事情比起来?”
她紧紧抱着他。他吻了她的眼睛,她的粉颊,她的樱唇,可是吻着她时,他眼睛里看见的却是散在自己卧室地板上的那些信纸——他父亲苍白的遗容——他母亲跪在死者面前。芙蕾的低语,“叫她同意!你答应我!唉!乔恩,想想法子!”听上去好象非常稚气。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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