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吧——静下来吧!让一个倒霉人儿休息吧!不要让烦恼、羞耻和愤怒象不祥的夜禽一样在他脑子里追逐了!让他摆脱一下自己——就象憩在鸽箱上的那些半醒半睡的鸽子,就象树林深处的走兽和草屋里的单纯的人,就象在暝色中迅速变白的树木和河流,就象星儿涌出来的蔚蓝无际的暮天——休息吧!
索米斯和安耐特的婚礼于一九○一年一月的最后一天在巴黎举行,事前严守秘密,连爱米丽都是在婚礼举行之后才告诉她的。结婚后的第二天,索米斯带着安耐特在伦敦的一家清静旅馆住下,这里的费用比世界上哪儿都高,而得到的实惠却比哪儿都少。安耐特穿上巴黎最讲究的服装越发美了,所以索米斯比买到一件完美的瓷器、或者一张精品的画还要踌躇满志。他已经开始计算哪一天带她上公园巷、上格林街、上悌摩西家去展览了。
在那些日子里,如果有人问他,“说真心话——你爱上这个女孩子吗?”他就会回答:“爱上?什么是爱呢?如果你的意思是问,我对她的情意是不是和我当初第一次碰见伊琳,而且伊琳无意要我时我对伊琳的情意?是不是也会那样唉声叹气,如饥似渴地非要她顺从就一分钟也不能安静?我的回答是——不会!如果你的意思是问,我对她的青春和美丽是不是动心,或者看见她走动时有没有那一点销魂的感觉?我的回答是——会的!你假如问我,她会不会忠实于我,做一个贤妻良母?我的回答仍旧是——会的!此外我又何所求呢?而且女子嫁人,绝大部分从娶她们的男子那里所得到的还不就是这些吗?”如果问的人接着又问,“你既然不敢说已经真正打动这个女孩子的心,你引诱她把终身托付给你,这样做公平吗?”他那时就会回答:“法国人对这些事情的看法跟我们不同,他们把婚姻看作是成家立业、生男育女;而且根据我的经验,敢说他们的看法还是合情合理的?这次结婚我也不存什么奢望,她能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多年以后,如果跟她处得不好,我也不奇怪;可是那时候我已经快老了,儿女也有了。我就装聋作哑好了。我的热情已经过去;她的热情也许还没有来,我也不认为那分热情会是给我的,我给了她很多,我也不指望多大的报酬,只想生几个儿女,或者至少给我生个儿子。可是有一点我是有把握的——她非常懂事!”
再者,如果问的人还不满足,继续又问他,“那么,你这次结婚是并不指望什么灵魂结合了,对吗?”这时索米斯就会抬头侧过脸去笑一下,回答说:“也可以这样说。如果我能够感官上得到满足,宗祧上得到延续,门庭雅洁,闺阁欢娱,在我这样年纪,所望也仅于此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全凭感情用事的勾当看来我也不大会胡乱去搞了。”听了这些,那个问话的人如果是个雅士的话,一定不再追问下去。
女皇晏驾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灰溜溜的天气,就象噙着眼泪似的。在大出丧那天的早上,索米斯穿着皮大衣,戴着大礼帽,带着穿黑皮大衣的安耐特在身边,穿过公园巷,到了海德公园的铁栏杆边上。虽说他对公共事件向来不关心,可是这件事情有极大的象征意义,总结了一个绵长的、富足的时代,因此他的印象也非常深刻。记得一八三七年她登极时,“杜萨特大老板”还是造那些使伦敦变得丑陋的房子,詹姆士那时是个二十六岁的小伙子,正在给自己的律师业务打根底。马车到处驶着;男人都戴皮领子,上唇剃得光光的,吃木箱里装来的生蠔;穿着漂亮的小马夫站在大马车后面摇摇晃晃的;女人开口就是“啦”,而且没有财产权;富人讲礼貌,穷人住狗窝;倒霉的小鬼犯一点点法就处绞刑,而狄更斯不过才开始写小说。两代人将近消逝了——这两代人亲眼看见了轮船、火车、电报、自行车、电灯、电话,眼前又有这些汽车——亲眼看见这么多的财富积累,看见八厘钱跌到三厘钱,和数以千计的福尔赛!社会风气变了,习尚变了,人变得跟猴子更疏远了,上帝变了财神爷——财神爷被人捧得连自己也搞糊涂了。六十四年的太平盛世,助长了财产,造就了中上层阶级;巩固了它,雕琢了它,教化了它,终于使这个阶级的举止、礼貌、言谈、仪表、习惯、灵魂和那些贵族几几乎变得一模无二。这是一个给个人自由镀了金的时代!一个人有钱,他在法律上和事实上都是自由的;一个人没有钱,他在法律上是自由的,但是事实上是不自由的。这是一个尊崇虚伪的时代,只要装得象个上流人士。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任何东西都逃不脱它的影响,都要变质,逃得过的只是人的本性和宇宙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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