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为了亲眼看着这个时代的消逝,伦敦——时代的宠儿和幻想——正把它的居民从各个入口驱进海德公园——那个维多利亚主义的中心和福尔赛的快乐的逐鹿场所。细雨才停,灰色天空下黑压压的人群都集合在这里看这一幕戏剧。这是他们年高德劭的老女皇最后一次从孤寂生活中②钻出来给伦敦来一个假日。在死神就要经过的那些马路上拥来了大街小巷的人,来自猪狗沟、阿克登、义林、汉普斯太、伊斯林登和比司诺场;来自海克尼、洪西、里顿司东、巴特西和富尔汉;来自福尔赛长得茂盛的那些绿草原——美菲亚和坎辛登,圣詹姆士和贝尔格莱维亚、湾水路和采尔西,和摄政公园;全都要瞻仰一下那种死沉沉的威仪和浮华。再不会有一个女皇在位这样久了,也再没有机会看见那样多的历史为他们的金钱鞠躬尽瘁了。可惜是战争还在拖着,没有能在女皇的灵柩上放上胜利的花圈!其他的一切全都会在这里恭送如仪和悼念她——兵士、水手、外国王侯、半旗、丧钟,特别是那一片波澜壮阔的衣服深暗的人群,在规定的黑衣服里面,他们的心灵深处也许零零落落有那么一点单纯的哀感。说到底话,这里安息了的并不仅仅是个女皇,而是一个排除了忧患,度过自己无咎的一生,苦心孤诣的一生的一个妇人啊!
索米斯杂在人群中间,跟安耐特勾着胳臂靠栏杆等着,是啊!这个时代是过去了。只要看这些工联主义,以及下议院里面那些工党家伙,以及大陆上的小说,①和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从各方面都感到的那种空气;世情的确是大变了;他想到马法金解围那天晚上的群众,和乔治?福尔赛的那句话:“他们全是社会党人,他们要我们的东西呢!”和詹姆士一样,索米斯可不晓得,也说不出——爱德华登基之后是什么情形!决不会象老“维多利”朝那样的平安!他不自禁勒一下自己年轻妻子的胳臂。这一点点至少是真真实实属于自己的,在家庭关系上总算重新又确定了;财产因此才有了价值,成为一个真实的东西。索米斯和她紧紧挨着,同时竭力避免和别人碰上,很是心满意足。人群在他们周围动荡着,吃着三明治,落着面包屑;男孩子爬到篠悬树上面,吱吱喳喳象一群猴子,把树枝和橘子皮往下扔。时间已经过了;应当就到了!忽然在他们身后左面不远的地方,索米斯看见一个高高的男子,戴一顶软呢帽,留一撮蓬松的短下须,和一个高高的女子,戴一顶小小圆皮帽和面纱。就是乔里恩和伊琳,就象他跟安耐特一样,挨在一起,一面谈,一面相视而笑。那两个并没有看见他;索米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偷眼看着这两个人,他们看上去很快乐!这两个上这儿来做什么——两个不法成性的家伙,维多利亚朝理想的叛徒。他们杂在人群里是什么意思?每一个都一再被礼教唾弃过——还要夸口什么爱情和浪漫。他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虽则自己的胳臂和安耐特的胳臂套在一起,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伊琳——不!不要承认;他的眼睛望开去。不要看着他们,不要让旧痛或者旧情在心里又引起来!后来是安耐特转身向他说:“索米斯,那两个人,我敢说,他们认识你呢。他们是谁?”
索米斯偏着脸看一下。
“什么人?”
“那里,你看他们;刚转过身。他们认识你。”
“不认识,”索米斯回答;“搞错了,亲爱的。”
“那张脸真漂亮!走路多美!真是个绝色女子!”
索米斯这时看了一下。她过去就是这样走进他的生命,又走出他的生命的——腰肢婀娜刚健,可望而不可即,不可捉摸,永远避免和他的灵魂碰上!他毅然掉过头,不去看那边正在走远了的既往。
“你还是看热闹吧,”他说,“行列来了!”
可是当他抓着安耐特的胳臂时,站在那里,表面上象在注视仪仗的前列,心里却在发抖,带着若有所失的感觉,和从本性里发出的那种不能两全其美的惋惜。
音乐和仪仗队慢慢近了;在一片沉默中,那个长长的行列蜿蜒地进了公园大门。他听见安耐特低声说,“多么哀痛又多么美啊!”感到她踏起脚尖时紧紧抓着他。群众的感情也把他抓着了。那边——女皇的灵车,时代的灵柩在缓缓过去!在它经过的地方,从那些长长的观众行列中间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索米斯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声音,那样的不自觉,那样的单纯、原始,那样的深沉而粗犷,不论索米斯,不论哪一个人都弄不清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声音在里面,真是怪声音!是一个时代对它自己的死亡的致敬?.唉!唉!?.生命终于撒手了?.那个表面象是永恒的东西已经完了!上帝保佑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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