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呻吟随着灵车向前移动,就象草原上一条细长的火焰一路烧过去;它保持着步伐,沿着多少英里密扎扎的人群前进。它是人声,然而又不象人声,就象潜意识里的兽性亲切认识到普遍的死亡和变化而发出的哀唤。谁也不能够——谁也不能够永远抓着不放啊!
殡葬的行列过后只留下短短的沉寂——很短的时间,接着就有人说起话来,急于想回味一下刚才的一幕戏。索米斯稍为逗留片刻,以满足安耐特,就带她出了公园,上公园巷自己父亲家来吃午饭?
詹姆士一个上午都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口张望着。这将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戏——多少幕戏的最后一幕!她也死了!是啊,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斯悦辛跟自己曾经看她加冕——一个苗条的女孩子,还没有伊摩根大!她近来养得很胖了。老乔里恩跟自己曾经看她跟那个德国家伙她的丈夫的大婚——那个家伙死前总还算不错,①而且给她留下那个宝贝儿子。②那家伙年轻时很不懂事,记得自己跟那些弟兄和他们的知交有不少的晚上,都是一面喝酒吃胡桃仁,一面谈着摇头。现在他登位了。据说人安份些了——他也不知道——也说不了!敢说,钱还是会胡花一气的。
外面的人真多!记得自己跟斯悦辛杂在威士敏寺外面人群当中看她加冕的,那好象没有好多年似的,后来斯悦辛还带他上克里蒙公园去——斯悦辛真是个荒唐家伙;对了,的确没有多久,就象那一年他跟罗杰在毕卡第里大街租了一家凉台看登极五十年大典同样在眼前似的。乔里恩、斯悦辛、罗杰全死了,他呢,八月里就是九十岁了!索米斯又讨了个法国女孩子。法国人都很特别,不过听人说倒是贤妻良母。世事变了!说是那个德国皇帝也来参加殡礼,不过他打给老克鲁格的电报未免太不象话。①敢说这个家伙有一天总要找麻烦。变了!哼!他死了之后,他们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他自己怎么样还不知道呢!爱米丽又请达尔第来吃午饭,跟维妮佛梨德和伊摩根一同来,和索米斯的妻子见面——爱米丽总是欢喜出花样。还有伊琳,听说已经跟乔里恩那个家伙同居了,他恐怕要跟她结婚。
“我哥哥乔里恩活着时,”他想,“不知道他会怎样说?”这个生前他十分景仰的哥哥,现在却完全没法知道他会怎样说,好象使詹姆士非常烦恼,所以他从窗口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在屋子里缓步走动着。
“她而且长得很美,”詹姆士想;“我从前很喜欢她。也许跟索米斯不合适——我可不知道——也说不出来。我们的妻子,就从来没有麻烦过。”女人也变了——什么都变了!现在女皇也死了——你看吧!外面的人群骚动了一下,引得他在窗口一动也不动站着,鼻子顶着玻璃都冻白了。他们一直送她到三角场,——仪仗过去了!爱米丽为什么不上这里来看,忙着午饭做什么。这时候他很想她——想她!从筱悬木光秃的树枝中间他勉强看得见殡葬的行列,望得见人脱下帽子——敢说有不少人要冻得着凉呢!他身后一个声音说:
“你这儿看出去太妙了,詹姆士!”
“你来了!”詹姆士说;“为什么不早些来?几乎看不见!”
他默然向四周巡视。
“哪儿来的声音?”他忽然问。
“没有声音,”爱米丽回答他;“你在想的什么——他们不会欢呼的。”
“我听得见呢。”
“胡说,詹姆士!”
屋内的双层玻璃窗并没有声音传来;詹姆士听见的只是他看见过个时代过去自己内心的呻吟罢了。
“你可不要告诉我葬在哪里,”他忽然说,“我就不想知道。”他从窗口转过身子。她去了,老女皇;她一生经过不少忧患——敢说她很乐得这样脱身而去呢!
爱米丽拿起头发刷子。
“他们来之前,还来得及给你梳梳头,”爱米丽说。“你应当看上去很神气才是,詹姆士。”
“啊!”詹姆士喃喃说,“他们说她很美呢。”
跟新媳妇见面是安排在餐室里。詹姆士坐在火炉旁边的椅子上等她进门,然后手扶着椅子靠臂缓缓站起来。他伛着身子,一身大礼服穿得无疵可击,人瘦得象几何学上的一条线,用手握着安耐特的手;一张苍白的满是皱纹的脸,焦虑的眼睛怀疑地朝下看。大约是光线的屈折作用,她的红颜使他的眼睛温和了一点,两颊也红润一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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