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索米斯,这是一个新的然而又非常之老的世界;是一个无主的世界在回溯自己的过去;他感到有点不寒而栗,就下了甲板在酒精灯上烧一杯茶吃。喝完茶,他取出纸笔,写了下面两段:
本月二十日詹姆士?福尔赛卒于公园巷本寓,享年九十一岁。葬礼于二十四日在高门山公墓举行。鲜花谨辞。本月二十日索米斯?福尔赛之妻安耐特在买波杜伦栖园诞生一女。
在下面吸墨纸上面索米斯描了一个“son”。
当他穿过草地向大房子走去时,已经是一个平凡的秋天世界的早晨八点钟了。对河的丛树耸立在四周围,被乳白的朝霞衬得非常鲜明;木柴烟升起来又青又直;他的那些鸽子在咕咕叫唤,在阳光中剔着羽毛。
他悄悄进了自己的更衣室,洗澡、修面、换上干净衬衣和一套黑衣服。
索米斯下楼时,拉摩特太太正开始吃早饭。
她看一下他的衣服,就说,“不要告诉我了!”说时按一下他的手。
“安耐特很好。可是医生说她不能再生孩子了。你知道吗?”索米斯点点头。“可惜。不过小的真惹人爱啊。你要咖啡吗?”
索米斯尽快地躲开她。她使人感到厌恶——人又大、又庸俗、头脑又快、又清楚——真是法国人。他受不了她那些母音,那些喉音;他而且恨她看着他的样子,就好象安耐特不能生儿子是他的过失似的!他的过失!他甚至于恨她对自己还没有见过面的女儿那样下作地疼爱。
奇怪的是,他总是害怕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人会以为他一有空子还不立刻赶上去看她们。相反地,他却从心里感到一种畏怯——尽管他是那样一个贪得无餍的占有者。他深怕安耐特对他有什么不满,怪他使自己吃那许多痛苦,怕看见孩子的模样,怕显出自己对目前——以及将来的失望。
他在客厅里来回总走了一个钟点,最后才鼓起勇气上楼,敲敲她们的房门。
拉摩特太太来开门。
“啊!你总算来了!她等着你呢!”她掠过他出去了,索米斯轻步走进屋子,咬紧牙关,眼睛偷看着。
安耐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可是很美。孩子不知藏在哪里,他没有看见。他走到床前,忽然感动起来,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你来了,索米斯,”她说。“现在我好得多了。可是之前太痛苦了,太痛苦了。我很高兴不会再有孩子。噢!真痛苦啊!”
索米斯站着不做声,轻轻拍着她的手;什么亲爱的话、同情的话,全都没法出口;他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一个英国女孩子决不会讲这种话!”这时间,他完全知道自己在精神和理智上永远没法和她接近,她也没法和他接近了。他不过象收了一张画一样收藏了她——如是而已!他忽然想起乔里恩的那句话来:“我想你一定很高兴可以脱身呢。”
是啊,他是出来了!他是不是又陷了进去呢?
“我们非给你弄好东西吃不可,”他说,“不久你就强壮了。”
“你要不要看看孩子,索米斯?她睡着了。”
“当然,”索米斯说,“当然要看。”
他绕过床脚头到了床那边,站在那里望着。才一上来看见的也不过如他料想的那样——一个婴儿。可是就在他一边看着,婴儿一边呼吸,一边小手小脚做着睡梦的动作时,他好象看见她变成个有个性的东西,慢慢变得象一张画,使他看了还想再看;一点不讨厌,非常娇艳而且动人。头发是黑的,他拿指头碰一下头发,想看看婴儿的眼睛。眼睛睁开了,深颜色的眼珠——是蓝色还是褐色还说不出来。眼睛■了一下,瞠视着,好象藏着深深的睡意似的。忽然间,他的心觉得很特别,很温暖,就象是加进生命一样。
“我的小芙蕾①呀!”安耐特柔声说。
“芙蕾,”索米斯接了一句;“芙蕾!我们就叫她这个名字。”
胜利和重新占有的感觉又在他心里涌起了。
天哪!这个——这个东西才是他的!
下午五点钟时分,七月的阳光从罗宾山厅堂那扇大天窗里一直照进来,刚好落在宽大楼梯转弯的地方,小乔恩?福尔赛穿一身青麻纱衣服;就站在那道耀眼的光线里。他的头发梳得很亮,眉头皱着,一双眼睛在闪闪发光,原来他在盘算怎样一个下楼的法子;这是他过去无数次这样盘算的最后一次,因为一会儿他父亲和母亲的汽车就要开回家了。四步一跨,以及最后五步一跨呢?乏味!从扶手上滑下去,可是怎样滑法?脸朝下,脚先下去?更乏味!肚子贴在上面,横着下去?毫无意思!仰着下去,两只胳臂分垂着?不许做的!还是脸朝下,头先下去呢?这个方法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小乔恩被阳光照亮的脸上所以皱眉头就是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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