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他说;随即就懊悔自己这样问,理由是他也算个漂亮人物,他母亲那张面具似的脸显得非常痛苦;他脱口而出说:“好吧,妈,不必告诉我了!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呢?”
“恐怕要离婚,法尔。”
法尔微微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迅速把自己舅舅看上一眼——这个舅舅,过去他一直都认为是对于他有这样一个父亲的一种保险,这是从小就灌输的;甚至于对于他自己血液里的达尔第性格是一种保险。那张两颊瘦削的脸好象在背开去,这使他慌起来。
“不会闹出去吧,会不会?”
他想起过去报纸上许许多多的离婚案件,他自己眼睛盯着那些不大得体的细节看的情形,简直活现在眼前。
“有没有法子偷偷地离掉呢?太丢脸了——对于——对妈——对大家。”
“一切都会尽量地不宣扬出去,你可以放心。”
“对了——可是,为什么非要离婚不可呢?妈又不要重新嫁人。”
他自己,家里的女孩子,他们的姓氏,弄得多么不光彩——在他的同学和克伦姆,和牛津的那班人,和——好丽的眼中。太吃不消了!这样有什么好处?
“你要嫁人吗?妈?”他厉声问。
这一来弄得维妮佛梨德没法再讳言自己的想法了,而问话的又是她在世界上最最钟爱的人;维妮佛梨德从自己坐着的帝国时代大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看出,如果不把事情全部说出,他儿子就会恨她;可是怎么能告诉他呢?就这样,一面仍旧扯着那块锦缎,她向索米斯盯着看。法尔也盯着索米斯看。肯定说,这个上流人士和财产意识的代表决不会希望自己的亲妹子受到这样的责难!
索米斯用一把裁纸刀缓缓地划着一张嵌花桌子的光滑桌面;后来,眼睛也不看着自己外甥,开始说:
“你不知道你母亲二十年受的什么罪。这不过是一点尾声罢了,法尔。”他斜睨了维妮佛梨德一眼,又说:
“要不要我告诉他?”
维妮佛梨德不做声。如果不告诉法尔,他就会恨她!然而,听到他的亲生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将使他多么难受呵!她紧闭着嘴唇,点点头。
索米斯说得很快,声音一点没有高低:
“他一直就是挂在你母亲脖子上的一个累赘。你母亲屡次替他还债;他时常吃醉酒,威胁你母亲;这一次他跟一个跳舞女人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了。”就象是不大信得过这些话对这孩子产生应有的效果似的,他很快地又说:
“他把你母亲的珠项圈偷了送给那个女人了。”
法尔听到这句话,手甩了一下。维妮佛梨德看见这个痛苦的姿势,叫出来:
“得了,索米斯——不要讲了!”
在法尔的心里,达尔第血液和福尔赛血液在斗争着。欠债,喝酒,玩跳舞女人,他还有相当的同情;可是偷珠子——不行!这太过头了!忽然间,他觉得自己母亲的手紧握着自己的手。
“你看出吗,”他听见索米斯说,“我们没法子把事情圆起来了。事情总要有个限度;要打铁就得趁热。”
法尔挣脱自己的手。
“可是——你决不能——决不能把珠子的事情揎出来!我受不了——简直受不了!”
维妮佛梨德大声叫出来:
“不,不,法尔——不啊!这不过是叫你看出你父亲多么地不堪!”
他舅舅听了这话点点头。法尔稍稍平静下来,取出一支香烟。这只弯弯的扁香烟盒子还是他父亲买给他的。唉!太叫人吃不消了——而且正在他要上牛津的时候!
“能不能不离婚使母亲得到保障呢?”他说。“我可以照应得了她。将来真正非离婚不可时再离,反正随时都可以提出的。”
索米斯嘴边浮出一刹那的微笑,接着气愤起来。
“你不懂得你说的什么话;在这种事情上,再没有比拖延最坏事了。”
“为什么?”
“我告诉你,孩子,最坏事就是拖延。我是亲身体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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