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35)

2025-10-09 评论

    “你拿去吧。我不要这个东西。”
    索米斯把碗放回原处。
    “拉拉手好吗?”他说。
    她的唇边浮出一点微笑,把手伸出来,在他相当热烈的心情下,手碰上去很冷。“她是冰做的,”他心里想——“她永远是冰做的!”可是便在脑子里掠过这种念头时,她衣服和身上的香味仍旧使他的心神把持不住,就好象她心里面的温情——从来不是给他的——在挣扎着表现它的存在。他转身走了;出了房子一路走去,仿佛有人挥着鞭子在后面赶他那样;连马车都不叫一辆,看见空荡荡的河滨道,寒冷的河流和筱悬木叶子密层层铺在地上的影子,反而好受——他心绪非常之乱,慌慌张张的。又是慌,又是气,隐隐有点着急,就象自己造成什么大错,而这些错误的后果他一时还看不到似的。忽然他脑子里来了一个怪念头:她如果不说,“我看你还是走吧,”而是说的,“我看你还是住下罢!”
    他会是怎样的感想,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呢?经过这么多年的分居和怀恨,她那可诅咒的魅力便在现在还是等着他。等在那儿,随时随地只要有那么一个手势,或者碰这么一下,就会骑到他的头上来。“我跑去真是个傻瓜!”他喃喃说着。“一点进展没有。哪个想象得到?我从没有想到——”记忆飞回到他结婚的头几年里,和他开起残酷的玩笑来。她不配保留她的美——他曾经占有过的而且那样熟悉的美。他对自己倾慕的顽强涌起一阵愤恨。多数的男子会见都不要见她,这正是她自己找的。她毁掉他的一生,伤透了他的自尊心,害得他连个儿子都没有。然而仅仅见她一面,和从前一样的冷,一样的顽抗,却有力量使他完全颠倒!她真有这样的魔力,他妈的!无怪她这十二年来,如她自己说的,一直守身如玉呢。原来波辛尼——想起这个家伙真是可恨——这么多年来仍旧活在她的心里!索米斯说不出自己知道这种情形时的心理,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快到他的俱乐部时,他终于停下来买了一份报纸。一条头号标题印着:“波尔人不承认宗主权!”宗主权!“就跟她一样!”他想:“她一直就这样不承认。宗主权!我在法律上仍旧有。她住在那所破烂的小公寓里一定极其寂寞呢!”

    索米斯加入了两个俱乐部做会员;鉴赏家俱乐部被他印在名片上,但是很少去,除旧俱乐部他不肯印在名片上,但是常去。这原是一个自由党的组织,但是五年前,他先弄清楚了这里面的会员,即使在政治主张上不是保守党人,但在思想感情上和财力上差不多全是十足的保守党人;这样弄清之后方才加入。拉他进去的是尼古拉叔叔。那间漂亮的阅览室是亚丹姆①式的装修。那天晚上走进俱乐部时,他先看一下电报牌子上有什么德兰士瓦的新闻,看到公债从今天早上就跌到七十六。他正在转身向阅览室走去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说:
    “怎么样,索米斯,那天丧事办得不错。”
    原来是尼古拉叔叔,穿了一件大礼服,领子是自己特别缝制的,一根黑领带上面穿了一只圈子。天哪!八十二岁了,看上去多么年轻,又多么整洁!
    “我想罗杰活着一定会高兴的,”他的叔父又说下去。“事情办得真正不错。布列克莱吗?②让我记下来。布克斯登③我去了毫无用处。那些波尔人闹得我心烦意乱——张伯伦这家伙简直在逼着国家打仗。你怎么看法?”
    “准要打,”索米斯咕噜一句。
    尼古拉一只手摸摸自己剃得很光的下巴,夏季休养之后脸色是那样红红的;他的嘴唇微微撅了出来。这件事情使他所有的自由党人的主张又复活了。
    “我不放心这个家伙;他是个坏星宿。如果打仗的话,房产就要跌价。罗杰的财产就会弄得你很棘手。我时常跟他说有些房子应当卖掉。他啊完全是个顽固不化的呆鸟。”
    “你们两个是一对!”索米斯心里想。可是他从来不跟一个叔父顶嘴,他就是这样使他们始终觉得他是个“精明家伙”,而且请他担任自己财产方面的法律顾问。
    “悌摩西家里的人告诉我,”尼古拉说,声音低下来,“达尔第终究逃走了。对于你父亲倒是放下千斤担子。这个人是不堪救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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