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头走出来,兴孜孜歪戴着帽子,就象一只放到林地里来的年轻猫狗,嗅着毕卡第里大街的空气。真是开心的事!在那个发霉的狗地方呆了那么久。
他找到“补习先生”,原来并不在牛津-剑桥俱乐部,而是在山羊俱乐部。这个“补习先生”只比他大一岁,是一个漂亮青年,美丽的褐色眼睛,光滑的黑头发,小嘴,椭圆脸,懒洋洋的神气,浑身上下穿得无懈可击,相当的冷静,这种青年往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他的同伙中间显得高人一等。一年前他和法尔一样,差一点被学校开除出去,这一年他进了牛津,因此在法尔眼中简直近似天神了。他的名字叫克伦姆,在打发银钱上更没有人比他打发得更快的了。这好象是他生活的唯一目的——把小法尔看得眼花撩乱,因为他的一半福尔赛性格有时候也会站在一旁观看,弄不清这些钱究竟为什么花的。
法尔和克伦姆一起静静地吃晚饭,吃得又神气又考究;两人抽着雪茄出了俱乐部,各人口袋里只放一瓶酒,就上自由剧场去看戏,坐在前排。法尔怀着鬼胎,觉得象克伦姆这样娴静的公子哥儿派头,自己是永远赶不上的,所以连滑稽歌曲的声音和美丽的大腿有时候都变得模糊,甚至于听不见、看不见了。他的理想被激发起来;碰到这种情形,一个人决不会十分自在的。肯定说,他自己的嘴太大了,背心的式样也不顶好,裤子上没有辫子花边,淡紫色手套的背面也没用黑线缝上两道细线。而且,他笑得太厉害了——克伦姆从不笑出声来,只是微笑,同时两道修整而乌黑的眉毛稍许抬一点起来,刚好在他下垂的眼皮中间形成一道锋棱。的确!他永远赶不上克伦姆。不过反正戏倒是出色的,辛茜雅?达克简直叫人笑痛肚皮。在换幕中间,克伦姆搬出辛茜雅私生活的事情吊他的口味,而且最使法尔骇异的是他还有法子到后台去。法尔恨不得说:“你带我去呢!”可是自惭形秽不敢开口;这一来,那最后的一两幕戏看得很不开心。出了戏园,克伦姆说:“我们再上庞地梦尼姆去看看,离散戏还有半小时呢。”两人坐上马车走了一百码下车,买了两张七先令六辨士的座位,为的只打算站一会儿,就走进站池。①克伦姆就在这种小事情上显得落落大方,叫人羡慕;他花钱全不在乎。芭蕾舞正演着最后一晚的最后一幕,当时站池里挤得走都不好走。三排男人和女人全挤在那道栏杆前面。舞台上旋转得叫人眼花,灯光半明半暗,烟草味和女人身上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一切在站池里常见的男女混杂的奇特情调,开始把法尔从他的理想里释放出来。他艳羡地望一望一个年轻女子的脸,看出她并不年轻,又赶快看开去。辛茜雅?达克的阴魂啊!年轻女子的胳臂不自觉地碰了他一下;一股麝香和木犀的香味,法尔用眼角瞄了一下。也许她毕竟是年轻的。她的脚踩到他了,向他道歉。他说:
“没有关系;芭蕾舞很好,可不是?”
“哼,我看得厌气了;你厌气不厌气?”
小法尔笑了——一张大嘴笑得相当惹疼;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表示——他还不大相信,他的一半福尔赛性格坚持要更加有把握些。舞台上的芭蕾舞象万花筒一样旋转着,雪白的、浅红的、翠绿的、淡紫的,突然间凝聚成一座五色缤纷的金字塔。掌声爆发出来,戏完了!深紫色的帘幕把金字塔隔开。栏杆前面的半圈男人和女人散了,年轻女子的胳臂和他的胳臂紧抵着。离他们不远,好象有人在闹事,全都围着一个襟上插粉红石竹花的男子;法尔偷眼瞧一下那个年轻女子,女子正望着前面的那群人,人群里挤出三个人来,挽着胳臂走着,都有点立足不定。当中一个人插了一枝粉红石竹花,穿一件白背心,留了一撮深褐色上髭;这个人走路时有点晃。克伦姆的声音说得又慢又平,“你看那个‘流氓’,他醉了!”法尔掉头望去。那个“流氓”已经把胳臂抽出来,笔直地指着他们。克伦姆的声音越发冷静了,他说:
“他好象认识你呢!”“流氓”说话了:
“喂!”他说。“你们大家来看!这就是我的混蛋儿子!”
法尔看出了。原来是他的父亲!他真可以一头钻进大红地毯里去。倒不是因为在这里撞见他父亲,也不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吃醉了;而是克伦姆的那句“流氓”,就象上天的启示一样,使他当时看出来这是真情。象他父亲那样一张漂亮的黄黄的脸,插一枝粉红石竹花,大摇大摆走着,的确象个“流氓”。他一句话不说,低下头躲在年轻女子后面,就溜出站池;耳朵里听见后面喊法尔!他顺着铺了厚厚地毯的台阶跑下去,穿过几个弹压的人就到了方场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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