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籽(4)

2025-10-09 评论

    尽管有那深埋心底的幸福支撑着她,可奇怪的是最近她还是发现自己有些焦虑不安。那种焦虑确实存在,并在这样一个下午——也许是因为她比平时累,也许是找新厨子的种种麻烦或者别的什么微不足道的心理上或生理上的原因——她发现自己无力与之抗衡。手里拿着弹簧门的钥匙,她回头向寂静的小街以外的繁华大道望去,天空已经被这城市的夜生活照得通亮。“门外是摩天大楼、广告、电话、无线电、飞机、电影、汽车以及其他所有二十世纪的发明创造,”她想,“而门里面却是我无法解释也无法与之相沟通的东西,这东西像生活一样神秘,像世界一样古老……胡思乱想!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现在已有三个月没收到过那信了——自我们在乡间过了圣诞节回来的那天起……,奇怪的是它们似乎总在我们度假之后来!……我又凭什么以为今晚就会有一封呢?”
    她真不明白为什么——而这正是最糟糕的,至少是最糟糕之中的一件——有多少天,她站在那儿,因为预感到某种不可思议、无法忍受的事正在挂着帘子的门里边等待她而浑身打着寒颤,可是等她开门进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又有多少天,她因同样的预感而浑身发冷,进门后发现躺在桌上的灰色信封证实了这种预感。所以从上封信来过后,她每晚都会感到那种不祥的预兆,每晚进门时都会觉得寒气袭人,因为她总是害怕那封信又来了。
    唉,她受够了,她确信自己不能继续那样下去了。如果说她丈夫在信来的当天面色惨白、头痛欲裂,他似乎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可她不行。对她而言那种压抑是持久的,原因很简单,她丈夫知道信是谁写来的,都写了些什么。他事先已经对要应付的事有所准备,尽管可能不好应付,可他总是主动的,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只能一个劲地胡思乱想。
    “我受不了了!我一天也受不了了!”她一面用钥匙开门,一面大声说道。她开了门走进去,看见那儿,桌子上,躺着那封信。

    看到那封信,她几乎有种高兴的感觉。因为它证实了一切,仿佛给模糊的整个事件打上了确实无误的封签。一封给她丈夫的信,一个女人写来的——毫无疑问是一起令人作呕的“藕断丝连”。她还不相信,还绞尽脑汁去想些牵强的解释,可真傻呀。她满脸蔑视地拣起那个信封,对着光凑近看了看,只看清了里面信纸折叠的轮廓。她知道现在不搞清楚纸上的内容,她就别想安稳了。
    她丈夫还没回来,六点半或七点之前他是很少从办公室回来的,而现在六点还不到,她完全有时间把信拿上楼,每天这个时候炉边的茶壶总微滚着等待她的归来,只要把信的封口在茶壶的热气上润一润,她就可以解开谜团,然后把它再放回原位。没人会发现,而折磨着她的不安也会从此消失。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是直接问她丈夫,但那似乎更难。她把信夹在拇指和食指间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然后拿着上楼去——可马上又下来把它放回桌上。
    “不,很显然我不能那么做,”她失望地说。
    她该怎么办?有那封信躺在楼下,她丈夫很快就会回来,拆了信之后独自走进书房——每逢灰色信封到来他总是这样,一想到这,她就无法上楼一个人呆在那间温暖舒适的屋子里,给自己倒杯茶,测览来往信函,翻翻书或看看评论文章。
    她突然决定要等在书房里亲眼看看,看看他和那封信之间在自以为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下,会发生些什么。她奇怪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只要把门留条缝,坐在门后的角落里,就可以观察他而且不会被发现……对,就是要这样看看!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到那个角落里,盯着门缝,等待着。
    自记事以来,这是她头一次企图偷窥别人的秘密,但她并不觉得良心不安。她只感觉自己像在挣扎着要冲出一片令人窒息的浓雾,为此,她会不惜一切的。
    终于她听到了肯尼斯开弹簧门的声音,她跳了起来。冲出去迎他的冲动使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坐在那儿的原因;但她及时想了起来,便又坐回原位。从她所在的位置可以一览肯尼斯的全部动作——进了大厅,从门上拔钥匙,摘下帽子脱掉大衣。然后就在他转身把手套向大厅桌子上扔去的那一刻,他看见了那个信封。灯光将他的脸照得一清二楚,夏洛蒂首先注意到的是种惊讶的神情。看来他并未料到会有那封信——至少是没料到它会在今天来。但是即便没料到,现在他一看见它还是清楚里面是什么。他没有马上拆信,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显然他下不了决心去碰它,但终于他将手伸出去,拆开信封,走到灯下。这样一来夏洛蒂只看得见他的背了,她看见他低着的头和微微下倾的双肩。看起来信封里只有一页信纸,因为他没有翻页而只是一味地盯着那一页看,他盯着看了那么久,足够看上十几遍了——或者只是在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的夏洛蒂看来如此。终于她看见他动了,他把信更近地举到眼前,仿佛尚未看清。然后他低下头,她看见他的嘴唇触到了那页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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