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悲剧(141)

2025-10-09 评论

  她迁入新居后,大约过了六个星期,十月初的一个晚上,他们俩正徘徊在一条街的尽头。这时,星光灿烂。夜凉似水。落叶开始在空中飞舞了。罗伯达已按季穿上一件奶白底、绿条子的冬大衣。她那棕色的帽子,帽檐缀上一道棕色皮边,其款式也跟她很相称。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接吻——从他们初次见面以来,一直是那么狂热,而如今只不过是更加狂热罢了。“天冷起来了,不是吗?”克莱德说。这时已近十一点钟,寒气袭人。
  “是啊,我说真够冷。我马上就得穿厚一点的外套。”
  “我真不知道往后我们该怎么办,你说呢?简直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每天晚上到街上这样溜达,真不带劲。你看有时能不能也让我到吉尔平家去看你,怎么样?反正吉尔平家,跟牛顿夫妇家里可不一样。”
  “哦,我也知道,不过,每天晚上他们都要用那个小客厅,一直到十点半,或是十一点钟。再说,他们家里两个女儿老是出出进进,总要到十二点,而且她们总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家里。我看我可毫无办法。再说,我还记得您不希望有人看见您跟我在一起:要是您来,我就不得不把您介绍给他们。”“哦,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克莱德大胆说。他暗自思忖:罗伯达未免太过于拘谨,她要是真象她说的那么爱他,就应该对他更随便些。他说:“干吗我不能来看看你,只待上一会儿呢?这事也犯不着让吉尔平家知道,可不是?”他掏出表来,划一根火柴,发觉已是十一点半了。他把表给她看了一下。“这会儿客厅里总不见得有人,可不是吗?”
  她摇摇头,表示反对。这个想法不仅让她骇怕,而且还让她厌恶。克莱德真够大胆,竟然敢向她提出这个要求来。再说,这个要求本身就包含了迄今她虽说明知存在、可还是不愿承认的全部隐秘的惧怕,以及主宰她的心绪,里面还搀杂了一些罪恶、下贱、可怕的东西。不,这个她可不干。这是肯定了的。与此同时,在她心灵深处,她那主宰一切的欲念——对此她一向加以遏制、一直感到害怕的——却在大声要求得到认可。“不,不,我可不能同意您这个要求。这可不妥当。我不同意。说不定有人会看见我们。说不定也有人认得您。”这时,她从道德上产生反感,竟然是那么强烈,使她下意识地竭力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
  克莱德感到她这种突然的反抗是多么深挚。可是,要占有,但此刻深恐又占有不了的欲念,却在他心中越燃越旺了。十几种勾引她的借口,从他的嘴里喷泻出来。“哦,深更半夜,有谁看得见我们?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要我们高兴,干吗不上那里待一会儿呢?谁也不会来听我们的。我们说话轻轻的就得了。哪怕在街上,一个人也都没有啦。我们一块走去,看看屋子里有什么人没有。”
  她一直不让他走近她的房子,照例要他隔开半个街区。这时,她不仅心情激动,而且坚决有力地表示反对。不过,这一回克莱德却显得非常倔强。罗伯达平素对他怀着敬畏之情,不仅把他当做情人,而且还把他看成顶头上司,这时也拦阻不住他了。他们一直走到离那幢房子只有几英尺的地方,这才驻足不前。除了一条狗在吠叫以外,四下里已是万籁俱寂了。屋子里一点儿灯光都看不见。
  “你看,一个人都没有呢,”克莱德说,分明让她放心。“只要我们高兴,干吗不进去歇一会儿?有谁知道呢?我们说话轻轻的就得了。再说,这又有什么要不得的?许多人都这么做的。一个姑娘要是高兴,带一个男朋友上她房间坐一会儿,这可没有什么可怕的。”
  “哦,您说是吗?哦,也许在你们这个圈子里并不可怕。不过,我知道什么是要得的,什么是要不得的;依我看,那就是要不得的,我可不那样干。”
  罗伯达说这句话时,她感到心儿在痛苦地抽搐着。她说这些话时,显露出过去他从没见过的更多的个性,乃至于挑战性。即便她自己也不会想到她是这么对待他的。对此,连她自己也大惊失色了。往后她要是还那样跟他抬杠,也许他就不会象现在那样爱她了。
  他心里顿时变得灰溜溜的。干吗她要这样干呢?她太小心翼翼了。她对能得到的一点儿人生乐趣,或是寻欢作乐的事,也是太害怕了。别的姑娘可不象她那样——比方说,象丽达,还有厂里那些女工们。而她却还自称爱他哩。她让他在大街尽头树荫底下搂抱她,亲吻她。可是,只要他稍微要求再隐秘些,或是再亲热些,她就怎么也不同意了。她到底是哪一类的姑娘呢?追求她,到底有什么用处?会不会又是象过去霍丹斯·布里格斯那样躲躲闪闪,耍弄花腔吗?当然罗,罗伯达一点儿不象霍丹斯,不过,毕竟她还是那么固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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