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吁日报》馆跟我们东西两半球的随便哪一家乡村报馆完全一样。底层的前面是营业部,后面是一架平板印刷机和几架零活儿印刷机。二层楼上是排字房,高架子上放着一排排铅字盘——因为这家报馆和大多数其他的乡村报馆一样,仍旧是用手工排字;前面是所谓编辑、主笔,或是本市新闻编辑的一间肮脏的办公室——因为担任这三个职务的是一个人,一个卡勒-威廉兹先生。他是柏哲斯以前不知打哪儿挑选来的。威廉兹是个很结实的人,又矮又瘦,蓄着尖尖的黑胡子,一只玻璃假眼睛用它的黑瞳人奇怪地直盯着你。他碎嘴唠叨,从这件工作做到那件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戴着一顶绿色的遮阳帽,低低的盖在前额上,同时还抽着一只棕色石南木烟斗。他知识极为丰富,积有大都市的新闻从业经验,可是他准是在航行了一片渺茫的苦海之后,才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在这儿安顿下来的。下班以后,他几乎乐意去跟任何人聊聊有关生活和经历方面的事情。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他得忙着搜集当地新闻,或是写下来,或是加以编辑。威廉兹似乎拥有大批通讯记者,他们每星期从四周各地送给他一批批消息。美联社用电报供给他几则次要的新闻,还有一份“半印新闻纸”①,包括两页小说、家庭常识、医药广告等应有尽有。这给他节省了相当的时间和精力。凡是到他手中的新闻,大部分在编辑方面总是很快就解决了。“在芝加哥,我们对这种事情向来非常注意,”威廉兹常对呆在他身旁的任何人这么肯定地说,“可是在这儿,你就不能这么办。读者实在不要看它。他们要看地方新闻。我总是相当注意地方新闻。”——
①一种新闻纸,一面印着各色各样的材料,一面空白,专门卖给小报馆,让它自行补印。
柏哲斯先生负责广告部门。事实上,他亲自去拉广告,还照料着把广告按照登广告人的意思适当地编排出来,并且按照别人的权利和要求以及当天的便利,适当地加以安排。他是馆里的决策人、交际能手和经营方针的指导。他时常写写社评,或是跟威廉兹一块儿决定一下社评的性质,他接见来报馆拜访编辑的客人,调解各种各样的困难。他对于县里某些共和党领袖唯命是听,可是这似乎是很自然的,因为他自己是个气味相投的共和党员。有一次,为了酬谢他的某些劳绩,他奉派充任邮政局长,但是他谢绝了,因为他从报纸上所赚的钱实际上比局长所获的薪俸要多得多。共和党领袖们把本城和本县一切可以拉得到的广告都拉给他,因此他生意做得很好。他的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威廉兹也知道一部分,可是这并不使这个勤勤恳恳的人感到烦心。他用不着去谈什么仁义道德。“我得为自己、为老婆和三个孩子谋生。这就够把我忙得无从去管别人的闲事了。”因此这个报馆实际上是平静地、井井有条地,而且就多方面讲,还很得法地经营着。它的确是个愉快的工作场所。
威特拉读了十一年书,刚巧十七岁的时候,就进了这儿。威廉兹先生的个性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喜欢威廉兹,渐渐还喜欢上在排字房里一个所谓主要架子上工作的约纳斯-李尔,还有一个每逢有一批额外的零星印件时,就来工作的约翰-萨麦斯。约翰-萨麦斯五十五岁,人很衰老,相当沉默。尤金很快就打听出来他患有肺病,并且好喝酒。白天,他时时溜出报馆,去上五分钟到十五分钟。从来没有人说过什么话,因为这儿没有严格的管理制度。要做的工作全都做了。约纳斯-李尔的性格比较有意思些。他比萨麦斯小十岁,身体强壮,比较结实,不过总是个特出的人。他相当恬澹,很沉着,微微有点文人气息。根据尤金随后所发现的,他几乎在美国各地都工作过——丹佛、波特兰、圣保罗、圣路易,哪儿都去过,并且对于这个老板或是那个老板的底细,都记得不少。每逢他在报上瞧见一个特别显著的姓名时,他往往把报纸拿到威廉兹那儿——随后,当他跟尤金熟悉了的时候,也拿到尤金面前——说道,“我在某地就知道这家伙。他是某地的邮政局长(或是什么别的)。自从我知道他以来,他的地位已经上升了不少。”他多半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名流,不过他知道他们,而他们的名声竟然在世界上这个偏僻的角落里震响起来,这使他相当激动。他是威廉兹的一个又快又仔细的校对,一个快速的排字工,一个忠于职守的人。但是他在世界上却没有混出个名堂来,因为他毕竟只是一架机器。这一点尤金一眼就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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