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拉是经过多年的克制,多年的伤心渴望这个也许永不会实现的婚姻才结婚的。在那些岁月里,她给夫妇关系带来了一种累积的、强烈的热情。除了处女的常识外,她一点儿不懂得性道德或是生理学,压根儿就不知道结婚本身是怎么一回事;姑娘家的传说、新婚妇女的暧昧的自白,以及姐姐们的意见(用什么样的谈话方法传达出来的,只有天知道。),把她弄得几乎和以前一样稀里糊涂。现在,她放肆地探索着它的奥秘,深信毫不拘束地来满足热情是正常的、不错的——再说——如同她渐渐发现的——这还是一种缓和所有威胁着他们心地安宁的见解和性情上的差异的唯一方法。从他们在华盛顿广场工作室的生活开始,带着甚至更大的热情继续到巴黎的生活为止,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可以说是长期的放浪任性,跟他们个性上的任何需要都丝毫无关,当然跟尤金的智力和艺术工作所加到他身上的要求,更没有一点儿关系。尤金觉得她既惊人又可爱;不过或许可爱的成份还不及惊人。安琪拉就某种意义讲是强烈的,而尤金却并不:他是艺术家,在这件事上,和在别的事上一样,他把自己激到了一种欣赏的高度,这种欣赏是任何被精微的艺术工作所消耗的体力不能连续不断地支持的。猎奇的兴奋、两情缱绻的兴奋(就某种意义讲)、以及发现女性身上种种秘密的兴奋——这些即使不是他的风流韵事的推动力,至少也是促成它们的真正魅力。征服是旖旎的:不过本质上,它是一件理智的事情。看到自己轻率的梦想在他渴望的那个女人献出她所具有的最后一点儿美妙之处上实现了,这在幻想上,和在生理上一样,对他都是一件不可抗拒的事。可是这种事情就象细银丝遮着一个无底的深渊一样,他只知道它的美妙,而不知道它的危险。他依然享受着安琪拉所给予的那种美妙动人的肉体上的乐趣;就这方面讲,这正是他认为自己需要的。而安琪拉把自己响应他那种似乎无穷无尽的欲念的能力,不仅看作是一种怜爱,而且看作是一种本份。
尤金在这儿摆起了画架,有些日子从九点画到中午,有些日子从下午两点画到五点。如果天色太暗,他就跟安琪拉一块儿出去散步,乘车,参观博物馆、美术馆和公共建筑物,或是在市内的工厂和铁路地区闲逛。尤金最赞同阴沉忧郁的典型题材,经常不断地画着代表冷酷忧郁的玩意儿。除去音乐厅里的舞女、随后给人称作阿柏西区①里的流氓、凡尔赛和圣克劳德②的夏季野餐会和塞纳河上的船群之外,他还画了工厂人群、管理员和铁路过轨口、市场上的人、黑夜里的市场、清道夫、报贩、花贩,背景总是一条值得记忆的街。巴黎的一些最有意思的小地方,高塔、桥梁、河景、屋宇的正面,衬在冷酷的、生动的或是悲惨可怜的人物画后面,全给描绘出来了。他希望能拿这些东西去使美国人感兴趣——他希望下一次的展览不仅可以说明他的多才多艺和才气横溢,并且可以表现出他对自己的艺术更为精湛,对色调的明暗有了更明确的感觉,对性格有了更大的分析力,对结构和布局有了更稳健的选择。他并没有看出来,这一切可能都没有用——撇开他的艺术不谈,他过的生活是会把有才干的人的最好情趣夺去,把世界的景象在他面前弄得暗淡,使他的想象力变得贫乏,使他变得烦躁不安,无法努力,使成就变得根本就不可能。他不知道性生活对于一个人的工作的影响,也不知道安排不当的时候,这样的生活对于完美的艺术会有什么样的损害——它可以怎样歪曲色调的意识,削弱对性格的那种精确的鉴别力(这对于正常地表达人生是非常重要的),把一切努力变得毫无希望,把艺术的最快乐的概念夺走,使生活本身显得似乎无关紧要,而死亡竟然成为一种安慰了——
①阿柏西区,意即流氓区。
②圣克劳德,巴黎郊外的一座小镇,富有名胜古迹
夏天过去了,巴黎的离奇和清新的特征也随着去了,不过尤金倒从来没有对这座城市感到厌倦。不提一般的物质外表、人们的服装、住所和娱乐,光是不同的民族生活的特色,这个国家和他本国在理想上的差别,对道德的一种显然更亲切、更合乎人情的态度,以及一种实事求是的接受邪恶、弱点和阶级差别的方式,就够叫他惊奇得不减于欣赏的程度了。研究美洲和欧洲建筑物方面的差别,注意法国人接受人生的那种似乎和平的态度,细听安琪拉津津有味地谈说法国女人管家的洁净、俭朴和细致作风,以及享受和美国人好动的性格相反的那种宁静,对于这些,他从来就没有感到厌倦。安琪拉特别注意到洗衣店的公道的价格和给他们管门的婆子——她管这一区,懂点英语,可以跟安琪拉谈谈——上市场、烹饪、缝纫和款待等等的能耐。美国人的那种供应丰盛和无谓的浪费,在这儿是绝对没有的。因为安琪拉生性擅长管家,所以她跟布哥杰太太混得很熟,并且从她那儿学来了无数管家和节省的小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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