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古怪的大姑娘,安琪拉,”尤金有一次对她说。
“你宁愿坐在楼下跟那个法国女人聊天,而不愿意会会最有意思的文学家和艺术家。有什么事可以谈得这样带劲儿?”
“哦,没什么,”安琪拉回答。她并不是没有觉察到尤金话里暗含着说她缺乏艺术感的那种意思。“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非常注重实际。她对于节约、买东西、精打细算,跟我稍许一谈,就叫我觉得比我见到的随便哪个美国女人所知道的都多。我对她并不比对什么别人更感兴趣。我瞧出来,艺术界的人所做的只是跑来跑去,装着他们是一个整体,而实际上并不是。”
尤金瞧出来,自己提到了一件恼人的事情,他的原意并不完全象安琪拉所认为的那样。
“我并不是说她不能干,”他说下去。“我想,各种有才能的人大概都是一样好的。我的确也觉得她样子挺机灵。她丈夫在哪儿?”
“在军队里牺牲了,”安琪拉伤感地回答。
“嗨,我想等你回纽约以后,你打她那儿学来的东西大概够让你开一爿旅馆啦。你现在对管家知道得还不够吗?”
尤金说完这句含蓄的恭维话后,笑了起来。他急于想把这个艺术问题从安琪拉心上排开。他希望她看出来,他并没有什么用意,但是她可不是这样轻易就安定下来的。
“你并不认为我那么糟吧,尤金,对吗?”停了一会儿,她问。“我跟不跟布哥杰太太谈,并没有多大道理吧?她并不笨。她非常聪明。你只是没有跟她谈过。她说,看着你,就知道你是个大艺术家。你与众不同。你使她想起以前在这儿住过的一位德加斯先生①。他是个大艺术家吗?”——
①德加斯,法国画家,见第二二一页注④。
“是他吗!”尤金说。“嘿,是的。他住过这所工作室吗?”
“哦,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十五年以前。”
尤金憨笑着。这可真是个大奉承。为了这个,他禁不住就得喜欢布哥杰太太。她很机灵,这是毫无疑问的,要不然她就不能作出这样的比较了。安琪拉象以前一样,逼他说出她管家的本领是和世界上其他的本领一样重要;逼出来以后,她才又满意和高兴了。尤金想到,艺术、环境、气候和国家对于人类的本性影响多么小。这儿,他在巴黎,相当富裕,很有声誉(或者是正在朝有声誉的方向走),可是却跟安琪拉为了家庭的琐碎癖好拌嘴,就跟在华盛顿广场上一样。
到九月下旬,尤金把他的大部分巴黎写生画都很好地勾勒出来,所以不论上哪儿都可以完成它们了。其中大约有十五幅已经完全画好;还有许多别的也差不多了。他断定他过了一个有益的夏天。他辛辛苦苦地工作;这就是他的成绩——二十六幅在他看来和他在纽约画的同样好的画。这些画并没有花掉他许多时间,但是他对自己却更拿得准些了——对自己的方法更拿得准些了。他依依不舍地跟他见到的所有可爱的东西分别,深信这一套巴黎风景画对于美国人会象他的纽约风景画一样动人。阿昆先生和许多别人,包括第沙和都拉的朋友,都很喜欢这些画。阿昆先生表示,他相信有几幅在法国就可以卖掉。
尤金跟安琪拉回到美国后,知道可以在那所老工作室里住到十二月一日,于是便在那儿安身下来,完成打算展出的作品。
他有着一种不断增长的顾虑,不知道美国人对于他在法国画的作品会怎么看法。此外,他最初感觉到自己出了什么毛病的征兆,就是在秋天他开始以为——或者简直是觉得——咖啡不适合他的时候。他已经几年没有犯老毛病了——胃病——但是渐渐它又发作起来。他开始向安琪拉诉说,他饭后觉得胃痛,咖啡泛上他的喉咙来。“我想如果这毛病一下好不了,我就只好试着喝茶或是什么别的。”她提议吃巧克力,于是他换吃那个,但是结果只把毛病移到另一部位去了。他开始埋怨他的工作——不能取得某种效果,有时候一幅画一改、再改、三改,直到它跟原来的布局简直大不一样了,于是他变得非常懊丧;再不然就是自以为画成了,而第二天早晨又觉得不合意。
“现在,”他老是说,“我想我到底把这玩意儿画对了,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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