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113)

2025-10-09 评论

    安琪拉就轻松地叹息上一声,因为她可以很快感觉到他所感到的随便什么烦恼和不得劲儿。不过她的高兴是短暂的。几小时以后,她就会发觉他又在画那幅画,又在改点什么了。这时候,他变得更瘦削、更苍白;他对自己前途的忧虑很快地变得有点儿病态了。
    “-!安琪拉,”有一天他对她说,“如果我这会儿病了,那对我可真糟。我这会儿万不能生病。我想立刻把这次展览会办成,然后上伦敦去。假如我能够画伦敦和芝加哥象我画纽约那样,我就差不离成功了,可是如果我生病——”
    “哦,你不会生病的,尤金,”安琪拉回答,“你只是以为你要生病啦。你得记住,今年夏天你工作得多么辛苦。再想想你去年冬天工作得多么辛苦!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就是需要这个。把这次展览准备好以后,你干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你有足够的钱,可以过一阵子。查理先生大概会再多卖掉几张画,再不然那批画里有几张也会给人买去,那末你就可以闲呆上一阵子了。别急着春天上伦敦去。在近处走走,作一次小旅行,或是上南部去,再不然就休息一段时间,随便在哪儿——这是你需要的。”
    尤金模模糊糊地看出来,他急于需要的倒不是休息,而是心地安宁。他并不疲倦,只是神经紧张、顾虑重重。他开始睡不好觉,做恶梦,觉得自己心神恍惚。清晨两点钟,人的活力不知怎么似乎经历到一种古怪的骚动。那时候,他总带着一种虚弱的感觉醒来,脉搏总显得很微弱,他神经质地摸摸手腕。时常,他会突然出冷汗,爬起来,走来走去来使自己镇定下来。安琪拉总爬起来,陪他一块儿走。有一天,在画架那儿,他突然感到一阵古怪的神经质的慌乱——眼前有一阵突然闪烁的亮光、耳朵里嗡嗡作响,还有一种感觉,仿佛身体给上千万根针在刺着,仿佛整个神经体系每一小点、每一部分都垮下去了似的。一时,他非常惊慌,认为自己要发狂了,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象明白了一个惊人的真理一样,开始知道自己的毛病是纵欲过度;补救的办法就是节欲,完全的,或者最低限度也是部分的节欲;他知道很可能,自己在精神上和体力上都被严重地削弱了,所以还不容易很快复原。再说,他的绘画才能或许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生命受到了摧残。
    他站在油画面前,握住画笔,疑讶不定。等这个震荡完全过去以后,他那只颤抖的手放下画笔,走到窗口,用手揩揩又冷又湿的前额,然后转身从壁橱里去拿上衣。
    “你上哪儿去?”安琪拉问。
    “去散一会儿步。我就回来。我只是觉得精神不很好。”
    她在房门口和他吻别,听他去了,可是她心里很烦闷。
    “我恐怕尤金要生病了,”她想着。“他应当停止工作。”

    一个注定要持续五、六年的时期开始了。在这时期里,尤金始终不很正常。他并不是怎样失去了理智,如果明白地推论、聪明地戏谑、以及有理性地辩论和阅读,可以算是精神健全的凭证的话;但是私底下,他心里却沸腾着矛盾的疑虑和情感。尤金生性一向是冷静的、内省的,这种古怪的深思善感的能力,现在竟然转向自己和自己周围的情况。象我们过分深入地去推究造物的微妙的那种情形一样,结果只是造成混乱。以前,他深信人类什么都不知道。不论在宗教、哲学或是科学的领域里,生活之谜就没有个答案。在人类思想那个闪烁的小平面的上边和下边——是什么呢?在最好的望远镜的视力以外——远在太空的朦胧的视野以外——有大群的星星。它们在那儿做些什么呢?谁支配它们?恒星的运行是在什么时候计算的呢?他把人生想作一种冷酷、黑暗的秘密,一种悲伤的半自觉的活动,茫茫然在黑暗里运转。谁也不知道什么。上帝也不知道——他自己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恶毒的行为、尸居余气的生活、公然的强暴——这就是生活的特色。如果有谁失去了气力,如果生活不很厚道,不赋予才能,如果有谁生来不该受到命运宽容的照顾——其余的就都是苦难。在他强壮成功的日子里,生活的景象就够悲伤的了;在耽延和失败威胁着他的时候,它似乎是可怕的-,假如这会儿,他的艺术衰退下去,他有点儿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一个不足以持久的小名声,没有钱,有个妻子要照顾,或许还要受上多年的罪,然后就是死亡。死亡的深渊!当他经历过了生活和希望的一切之后看到这个时,他多么吃惊,多么伤感啊!这儿是健康的生活、幸福、爱——那儿是死亡、空虚——永远永远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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