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特拉太太很勉强地答应让安琪拉来分担一部分家务。安琪拉喜欢工作,尽力操劳。早餐以后,威特拉太太洗碟子的时候,她总拾掇房间。当她觉得不碍事的时候,她总特地给尤金做点儿馅饼和蛋糕。她一举一动都竭力端庄,好讨威特拉太太的欢喜。她并不多么看重威特拉家。这个家并不比她自己的家好多少——几乎还赶不上。不过随便怎样,这总是尤金的诞生地,为了这点理由,它就很出色。可是在尤金的母亲和她之间,对生活的性质和方式,看法上还是稍许有点儿差别。威特拉太太的人生观比安琪拉的宽和些、亲切些。她对事情喜欢听其自然,不多操心,而安琪拉却生性喜欢担心、忧虑。她们俩有一个很合乎人情的共同弱点——她们不能跟随便哪个别人一块儿做随便什么事。每个人都宁愿把一切要做的做掉,而不愿意分点儿给别人。不过她们俩为了尤金,为了家里经常的和睦,都那样急切地想和和气气,所以很少有意见不合的机会,因为两个人都不是不够圆通的。可是空气里却暗含着那么一丝有点儿什么隔阂的意味——威特拉太太觉得安琪拉有点儿孤僻、自私;安琪拉觉得威特拉太太稍许有点儿沉默寡言、胆怯或是冷淡。但是表面上,一切都是平静可喜的,双方都常说:“让我来,好吗?”和“千万请你怎样怎样”。威特拉太太因为年纪大些,当然更沉稳些;
她保持着家主妇的尊严与和睦。
能够闲坐在椅子上,躺在吊床里,上森林、乡野去漫步,并且在悠然深思和寂寞无聊中能够绝对快乐,这需要特出的才能才办得到。尤金以前认为自己象父母一样,也能这样,但是自从他听到名誉的呼唤以来,他就不再甘于寂寞了。这时候,他并不需要寂静和悠闲的深思,而需要消遣和娱乐。他需要适当的友谊、欢乐、同情、热忱。安琪拉在不为什么事操心的时候,也多少有点儿这些品性;他的父母、姐姐和老朋友,也可以稍许给他一点儿。可是他们不能永远跟他聊天,注意着他,而除了他们之外,什么都没有。镇上没有什么娱乐。尤金常跟安琪拉在漫长的乡野大路上闲步,有时候还去划船、钓鱼,但是他依然觉得寂寞。他常坐在门廊上或是吊床里,想着自己在伦敦和巴黎所见到的一切——他本来可以怎样地在工作。雾里的圣保罗教堂,泰晤士河堤,皮卡迪利,黑衣修士桥①,伦敦东区②和肮脏的怀特察柏尔区③——他多么希望脱离这一切,去画那些。如果他能够画的话,那可多么好。他在父亲的谷仓里草草地布置了一间工作室,利用北面阁楼门的亮光,凭着记忆,信笔画了些东西,但是画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对的。他有着一种固执的信念(尽管这纯粹是错觉),认为总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偶尔叫安琪拉和他父母发表点儿意见。他们总坚决地说,他画得美极了或是妙极了,但是他总不相信。在这种琢磨不定的意见的影响下,他老把东西一改、再改、三改。有过几次这种意见以后,他就会觉得自己在情绪上变得发狂了,对自己的情形感到愤慨,非常沮丧,替自己觉得难受——
①黑衣修士桥,伦敦的一座大石桥,原名庇得桥。
②伦敦的贫民区。
③怀特察柏尔区,伦敦东部的一个贫民区。
“-,”他总丢下画笔说,“我干脆就只能等下去,等我身体恢复了才成。我这样什么事都不能做。”接下来,他就去散步、看书、在湖上划船、一个人玩玩纸牌、或是听安琪拉弹弹钢琴,那架钢琴是许久以前父亲给玛特尔备置的。他始终都在想着自己的情形,他所惦记的一切,愉快的世界在别地方正怎样迅速地澎湃着,他要多久才能好,如果他能好的话。他谈到上芝加哥去,在那儿试着画画风景画,但是安琪拉劝他多休息一段时间。她答应六月里跟他一块儿上黑森林去度夏;秋天,如果他高兴的话,再回到这儿来,或是上纽约去,或是呆在芝加哥,一切听他高兴。目前,他需要休息。
“到那会儿,尤金大概就会好啦,”安琪拉向他母亲说,“那末,他就可以打定主意到底上芝加哥还是上伦敦去了。”
她能够跟人家谈说他们要上哪儿去和打算做点儿什么,这使她非常自负
假如不是因为一种暗藏着的希望,想跟另一个女人有一次富于刺激的新经历的话,他就会不自觉地万分孤独。事实上,这种想头纠缠着他——就象威士忌对酒鬼那样——使他振作起来,不让他完全绝望,使他那经常给失败的念头萦绕着的心里有了一种排遣。如果他碰巧遇着一个真正美貌的姑娘,愉快、迷人,钟情于他,那该多么快乐!只是安琪拉这些日子经常注意着他。再说,姑娘们越多,那就是说他的情形就会更糟。可是欲念的幻想、美色的纯肉欲的吸引力,是那样强烈,因此当它成为一个合乎他性情的可爱的姑娘的形状,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抗拒不了。他一望见一只迷人的眼睛,一瞥到一张温柔、雅淡的脸庞——充满了处女时期所特有的那种青春和健康的微妙的撩拨性——就被迷惑住了。就仿佛那张脸的模样,不管她本人的意志,催眠了看着它的人一样。阿拉伯人相信Abracadabra①这个字的魅力能够迷人。对尤金说来,女人的脸庞和身个儿差不多就跟那一样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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