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瞧瞧,”他沉思着说。他在靠近桌子的椅子上坐下,把手放在眼睛上。“这会儿,我想不出谁来。有许多人家都有房间可以租给您,如果他们乐意出租的话,不过我非常怀疑他们乐意不乐意。事实上,我想,他们不会乐意的。让我再想想。”
他又想想。
尤金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大大的鹰钩鼻子,参差的灰色眉毛和浓密、鬈曲的灰头发。他心里已经在替他画肖像了,书桌,暗淡的四壁,室内的整个气氛。
“没有,没有,”他慢吞吞地说。“我想不出谁来。有一家——希伯黛尔太太。她住在——让我瞧——这儿往后第一、第二、第三、第十所房子里。目前,她有个侄儿跟着她,一个年龄跟您差不多的青年。我想不出什么别人来啦。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考虑接待您,不过她或许会的。她的房子挺大。以前有一时期,她女儿跟着她住,但是现在我倒不知道她在不在那儿啦。我想是不在那儿了。”
他仿佛在把自己的思想清清楚楚地向自己汇报似的。
尤金听说到一个女儿,就全神贯注。在离开纽约的整个时期,除去佛黎妲外,他从没有机会去跟随便哪个姑娘亲密地谈谈。安琪拉始终跟着他。在纽约这儿,自从他回来以后,他一直过着那样困苦的生活,因此他既没有想到青春,也没有想到爱情。他那会儿不可能想到这些,但是这种夏天的空气,这座树木荫覆的村庄,以及他有个职务,并且由于就要工作,自己也多少感觉舒畅些的这件事,使他觉得他可以再度稍感兴趣地面向着人生了。这个职位尽管很卑微,但是他可以依靠着它,而且精神上无疑会对他有益处的。他不会死啦;他渐渐要好起来啦。找到这个职位就证明了这一点。现在,他可以上那屋子去,找到一个妩媚的大姑娘。她会喜欢他的。安琪拉不在这儿。他独自一个人。他又获得青春的自由了。如果他身体好了在工作的话,那可就好啦!
他彬彬有礼地向老牧师道谢,然后一路走去,凭着牧师指点的一些琐细的特点,认出了那所房子:两头都有阳台的走廊、几张红摇椅,门阶旁边两个黄色的花盆架、灰白色的围栅和大门。他很神气地走上前去,揿了一下门铃。一个五十五到六十岁光景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本书,走了出来。她样子很有知识,生着光泽的灰头发和澄澈的蓝眼睛。尤金说明来由。她极感兴趣地听着,一面不住地打量着他。他的外表很叫她喜欢,因为她有着很强的智力及文学癖好。
“平时我不会考虑这样的事的,不过我一个人带着侄儿住在这儿,这屋子容纳得下十来个人。我不想做什么使他不高兴的事;倘若您明儿早上再来,我可以告诉您。您住进来对我倒没有妨碍。您认识一位姓第沙的艺术家吗?”
“我跟他很熟,”尤金回答。“他是我的老朋友。”
“他是我女儿的朋友。您上村里别处问过吗?”
“没有,”尤金说。
“那倒好,”她回答。
他很懂她的意思。
那末女儿不在这儿。嘿,没关系。风景很幽美。傍晚的时候,他可以坐在这儿一张摇椅里,望着溪水。傍晚的落日已经低沉到了西边,正在闪烁着金光。对岸小山的外形显得肃穆、宁静。他可以做散工、安眠、工作,舒适地享受一下生活。他会恢复健康的,这正是恢复健康的方法。做散工。多么好,多么独出心裁,多么有趣!他多少觉得象一个侠客,正去探访一个崭新而奇怪的境界
他要求寄住在这屋子里的事,很快就解决了。那个侄儿,据尤金随后发现,是一个三十四岁、温和而有理智的人;他并不反对这件事。尤金看出来,他多少也出钱帮助维持这屋子,虽然希伯黛尔太太自己显然也有点儿钱。二楼上一间布置得很漂亮的房间租给了他,隔壁就是一间浴室(这屋子有好几间浴室);他立刻就可以随便进出。屋里有些书籍,有一架钢琴(不过没有人弹)、一个吊床、一个做杂活儿的女佣和一种宁静自得的气氛。希伯黛尔太太是个寡妇,大概已经孀居多年了。她具有处世的经验和见识,显得安详稳重。她对他的身世,并不特别喜欢追根问底。就外表看来,他觉得她是文雅的、缄默的、保守的。她会说笑话,说起来总是微妙而机灵的。在请求寄宿的时候,尤金坦白告诉她,他已经结婚了,妻子在西部,等他健康多少恢复以后,就打算把她接来。她跟他谈到艺术、书籍和一般生活。在她看来,音乐似乎是另一件事。她并不多么喜欢音乐。侄儿戴维斯-辛柏逊既没有文学修养也没有艺术修养,显然也不大喜欢音乐。他给一爿较大的百货店承办货品,是个瘦弱、整洁而相当时髦的人,生着一张瘦瘦的,并不窄长而是肌肉紧绷着的脸孔,蓄着一簇短短的黑口髭;他似乎只对个性的幽默、买卖、垒球和自我享乐的方法感觉兴趣。尤金喜欢他的就是,他为人整洁、朴实、爽直、和蔼、有礼。他显然不希望探听别人的私事,可是却喜欢逗起轻松的讨论并穿插上几句俏皮话在里面。他还喜欢种花和钓鱼。早晚,他特别用心地照料着栽种在后院里一条短短的沙石小径旁的一片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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