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以往的三年,尤其是近九十天来侵袭他的大风暴以后,走进这样的气氛里来,这对于尤金真是一件大快事。希伯黛尔太太一星期只要他八块钱,虽然他知道这种家庭气氛是通常在公共市场上出什么代价都买不到的。女佣人每天在他的镜台上放一小束鲜花,还给他大量的新毛巾和被单。浴室是他专用的。傍晚,他可以悠然自得地坐在门廊上,看着潺潺流水,或是呆在书房里看书。早餐和晚饭向来是愉快的时刻,因为虽然他五点四十五分就起来洗澡、吃早饭、步行到工厂,以便在七点钟抵达那儿,可是希伯黛尔太太总也起身了。她多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那么早就起身。她喜欢这样。尤金心情疲惫,不大明白这道理。戴维斯在他要出发前一会儿才来吃饭。他总有句兴致勃勃的话可说,因为他从来不悒郁不快。他的事情,不问是什么,似乎从来不使他感到沮丧。希伯黛尔太太总亲切地跟尤金谈谈他的工作,他们居住的这座小镇市(它叫丽瓦伍德),以及政治、宗教、科学上当前的动态等。有时候,她还提到她的独养女儿。她结婚了,住在纽约,似乎偶尔也上这儿来看看母亲。尤金想到自己这么幸运,竟然找到这地方;他觉得很高兴,希望竭力迎合人家的意思,绝对受到人家的欢迎;他可并没有失望。
希伯黛尔太太和戴维斯私下也谈到他;他们一致认为他很讨人喜欢,是个很好的人,值得留他寄住。在尤金做工的工厂里,情形可大不相同啦,他给自己造成了一种几乎完全配合他脾胃的气氛,虽然有时候他对一些琐碎的事情也要埋怨。例如,在第一天早晨,他奉派去跟两个人一块儿干活。这两个人在场内给人很亲密地称着约翰和比尔。他起先认为他们是傻瓜。从他的艺术眼光看来,他们似乎是机器——与其说是有理性的人,不如说是机械。他们身材适中,不过五英尺九英寸光景,体重都是一百八十磅左右。一个生着一张模样不好的圆脸,很象一只鸡蛋,上面附着一簇浓密的黄口髭。他有一只假眼睛,又加上一副眼镜,用钢钩钩在凸出的又红又大的耳朵上,弄得非常复杂,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棕色帽子,那会儿已经成了一只软绵绵的不成形状的大球啦。他名叫比尔-杰福兹;有时叫他诨名“独眼龙”,他也答应。
另一个人叫约翰-邓肯(别名“贾克”),身长和体格也是那样,脸孔的模样稍许好点儿,智力,即使稍许强点儿的话,也是微乎其微的。他看起来多少精明些——尤金觉得他内心某处隐藏有一丝幽默感,可是他错了。不过杰福兹更是一点儿也没有。贾克-斯蒂克斯,那个木匠头儿,是个又高又瘦,生性迂缓的人,生着红头发,红胡须,流动不定的蓝眼睛和大得扎眼的手脚。他吩咐尤金去跟着这两个人一块儿干一阵子。他的主意是“考验他一下”,象他告诉带领一批在场内做早工的意大利人的一个副工头那样,而他也真能这么办。他认为尤金是在这儿做不了的,或许可以拿一点儿重活儿把他吓唬走。
“他为健康上这儿来,”他告诉他。“我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布鲁克斯先生吩咐把他送到这儿来工作。我想瞧瞧他多么喜欢真正的工作。”
“小心别伤了他,”另一个提醒他。“我觉得他样子不很强壮。”
“我想他搬几个小木桩是受得了的。如果吉美搬得动,他也就能够搬。我并不打算叫他做多久。”
这件事尤金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是当工头吩咐道,“来,新来的人,”并且指给他看一堆直径六英寸、长度八英尺的滚圆的、粗糙的-木段的时候,他的勇气全都泄掉了。他被迫把有些木段搬上二层楼去,要搬多少段,他可不知道。
“把它们搬到上边房角里汤姆逊那儿去,”杰福兹迟钝地说。
尤金用细瘦的、文雅的手不很有把握地抓住一段木头的中央。他不知道拿木材和拿画笔一样,也有方法。他想抬起它来,但是抬不动。粗糙的树皮无情地擦着他的手。
“我想你开头得先学一下,”贾克-邓肯说。他站在旁边,细看着他。
杰福兹忙着做别的工作去了。
“我对这个不大在行,”尤金羞惭地回答,一面停住,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让我教给你一个诀窍,”他的同伴说。“这儿的各种手艺都有诀窍。这样抓住一头,把它向前推,直到你可以使它立起来。现在弯下身,把肩膀抵在当中。你衬衫里边有衬垫吗?你得有一个。现在把右手向前伸出去,抓住木桩。这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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