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安琪拉又在抱怨(而且也很有理由),说他们过的生活艰苦——单就她来讲,为了什么目的呢?他或许可以恢复健康和他的艺术能力(由于他努力振作和不断改变,他似乎正在这样),可是那对她有什么益处呢?他不爱她。如果他再振作起来,他或许就会遗弃她,最多也只能给她金钱和地位,如果他获得那些的话,但那又有什么用处呢?她要的是爱情——他的爱情。而她并没有得到这个,或者可以说是只不过有个爱情的影子。在上次那场决定性的争吵以后,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对她装出他所没有的情感,这使她更不好受了。她深信他多少有点儿怜惜她,不过这是一种理智上的怜惜,跟情意的关系很少。他是替她难受。难受!难受!她多么憎恨这个想头!如果他只能够这样,那末在未来的岁月里,除了伤心痛苦以外,还能有什么呢?
大约就在这时候,有一件值得一提的怪事。猜疑使安琪拉的感觉变得十分敏锐。虽然她并不知道,她却可以说出来尤金什么时候是跟卡萝塔在一块儿的——或是曾经跟她呆在一块儿。他晚上回家来的时候,态度上总有点儿什么能立刻告诉她,他上哪儿去过和干过点儿什么,更不用提跟卡萝塔会面以后,从他那儿传给她的那种比较神秘的思想波涛了。她总问他上哪儿去;他总说:“哦,上白原去的”或是“到斯卡巴洛去的”,可是在他去会过卡萝塔以后,她差不多总发作起来,说,“是的,我知道你在哪儿的。你又跟那个可恶的女畜生呆在一块儿。嗳,老天爷要惩罚她的!你也要受到惩罚的。
等着瞧吧。”
泪水就涌上了她的眼眶,她就恶狠狠地痛骂起他来。
尤金面临这些不可捉摸的发作,感到非常害怕。他搞不明白安琪拉怎么竟会猜得这么准确。他多少是一个相信唯灵论和自我的或是下意识的奥秘的人。他认为这多少准是这个下意识的“自我”看见了、理解了发生的事情,把它用恐惧和怀疑的形式传到了安琪拉的心上。如果大自然的种种微妙的作用都联合起来和他作对,他怎样去继续这种生活、从这里边取得好处呢?显然,这是办不到的。他大概要为这个受到严厉的惩罚。他被一种含混的怀疑弄得有点儿害怕。他疑心有些什么规律要这样来纠正一下大自然中的一切弊病。有不少罪恶也许没有受到惩罚,但是有不少也许正在遭到纠正;自杀、死亡和疯狂的病人等就证明出这一点。这是真的吗?除去完全放弃邪恶之外,就逃避不了它的后果吗?他郑重地沉思着这个问题。
在经济上再站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会儿,他跟艺术性的东西——杂志界和美术商——失去联系已经有很长时期,所以他觉得不可能很轻易再取得联系。况且他一点儿都拿不准自己。他草草地描绘过斯皮安克的工人和景物,画过第根和他的队伍在铁路上,还画过卡萝塔和安琪拉,可是他觉得都不够传神——缺乏他的作品里早先所特有的气魄和情趣。他想试试报馆工作,倘使他可以取得什么联系的话——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报馆的美术部里工作,等到他自己觉得可以画得好点儿的时候再说,可是他对于那么个职位也没有一点儿把握。他的严重的神经衰弱使他害怕生活——使他怀念一个象卡萝塔那样的女人的同情,或是一种更宽容、更有希望、更温柔的态度的同情。他怕上哪儿去寻找工作。再说,除非他肯定会有结果,否则就不高兴抽出时间去找。他的工作很紧张。不过他知道他一定得离开了。他厌倦地想着,希望他在世界上给安顿得比较好点儿。最后,他鼓起勇气辞去了这个工作,虽然那是在他已经很稳妥地找到了一个别的工作的时候
有不少日子,他们竭力靠着每星期九块钱的收入生活。安琪拉坚决而几乎绝望地挣扎着,把他挣的钱除去生活费用外,还存起一点儿来。只是在这样过了相当一段时期之后,尤金才觉悟过来,认真地去寻找一个较好的事情。在这时期里,他始终仔细地注意着安琪拉,看见她即使在这种困苦的逆境里,依然十分井井有条地操持家务,煮饭、洗涤、上市场。她改做旧衣服,变换式样,使它们可以多穿些时间而仍旧很时髦。她自己做帽子。总之,一切她可以做的事,她都做了来使银行里的存款保持下去,等待尤金有一天完全复原。她虽然不愿意花钱替自己买衣服,却很乐意要尤金花钱为他自己购买。她希望他多少会回心转意。她待他多么好,这种感觉或许有一天会打动他。不过她却并不认为情形能和早先完全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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